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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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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道:“大少爷想着您刚回南京,怕叨扰,今天不便来问您的好,所以叫我过来传个话,顺带着叫我送来这一罐子好的红茶,大少爷的同学走外贸船从英国运来的。李先生在英国生活了许多年,好坏与否,劳烦李先生替我们大少爷试试,贵的很,要是您说好才是真正好的东西。”

李文树因道:“难拒承安先生的好意,十分感谢——你来了,我也少请人跑一趟,我这里有一份送给曼琳小姐,另一份送给安平的礼,还托你带回去。”

玉生竟是不知道的。

他是几时备下的,又是备下了什么呢。只见他从随身提着的那只小小的皮箱中取出来,两只扁平的长盒,他递出去,又注道:“金色是给曼琳小姐。”

另一只,是墨绿色的绒盒,和其余的礼装成同种颜色,那便是由梅娣装成的,其中不是由黄金制成银元样式的饰品,便是一只只珐琅宝石蓝胸针。如果是送孙守业的,自然是前者。

车夫接了下来,没有回关于“曼琳小姐”的问候。他离去后不久,孙承安的电话便拨了过来,他来谢礼,并说这样重的礼本是不适宜收的。

而后说起孙守业的病,孙承安在电话中道:“这两日父亲病好了,定过去叙一叙,李先生,若你得空请稍等着,南京女婿,不要急着走。”

李文树淡淡笑道:“我定下了五日后的轮渡。”

“我父亲明日回家来。”

李文树匆匆接了话头,道:“孙先生的病,我的问候实在太晚。”

孙承安答道:“是,但只是一些小的问题,年岁大了,近来又胸闷气喘,夜半时常起来咳嗽,再备一些西药吃着——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只是要休息调养。”

李文树道:“我与我太太,明日会过去探望孙先生。”

玉生听后回过脸来,她全然不知他回应了电话中的什么话。直至放下电话,李文树也并不做什么注释,仿佛她早已与他约好了一般。

林世平在旁,开了口道:“前两日我曾去看过,那种病只要爬起身来随时便好。”

玉生正要说话,林世平便注道:“乱糟糟的地方,去那里做什么呢。如果明日得空,不如去紫金山的祖舅舅家,他惦念着你——还有你丈夫。”

他望一望李文树,并不自然地出口“女婿”一称。

玉生道:“祖舅舅家是要去的,只是要过两日。”

林世平放下图纸,摘了四边框,道:“那便随你了,你也不用在这里等着爱乔回来,她晚些打了手电,自己寻摸着开门,门是不会锁的。回房去看看,爱乔昨天请人为你铺张了新被褥,她也说,总觉得你快要回来了,如果还觉得冷,床边的暖炉点下。”

李公馆是每个屋子都有地暖的,看着没有铺上地毯,人脱了鞋,赤着脚,也觉得一阵暖流从脚底涌上来,便不觉得冷。玉生如今回来,竟觉得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意味,睡过去十几年的光阴,这里仍是无比熟悉的,只是床边那长绒毯面铺着,双脚不知为什么也是冷的,外面下了细雪,雪好像飘进了纱窗,落到了地上,在人的脚心上化开了,这样刺冷。她不由回过头去看李文树,他正脱下外衣,低下身,去点了暖炉。

“冷不冷?”

她问他,又注道:“去年爸爸像是在外贸行那里订过一个新的采暖炉,两个烧着像是更暖些,等爱乔回来,我去劳烦她找一找。”

李文树笑一笑,并没有回她这话,只是道:“很香。”

玉生道:“什么香?”

李文树起了身,坐在了窗边的书桌边,将偌大的、即便灯火晦暗但仍窗明几净的屋子飞快地望过一眼,接着道:“一个女人的房间,往往是很香的,或许是香水、香烛,又或者是女人的发油,擦脸的面油的气味,和不注意就会稍有一股油浊气味的男人不一样,走进女人的房间,是可以让人心旷神怡的。”

玉生茫然地,像要问“你进过这样多女人的房间吗”?但仍没有问出口。

只是李文树注道:“这些纸有你身上的香味。”

他这样一说,她的脸忽然飘上一片绯红,转过眼不看他,看了看桌前那一叠与走时同样整齐的纸张,因回道:“这是黄麻纸,是不香的。”

李文树笑道:“我并没有说你沾了纸的香,不如是说纸沾上了你的香气。”

玉生低一低眼,伸手拿起床边的小箱笼,小巧如盒面。她打开来,是两双长袜,她递出去,给了李文树一双。李文树接过来,撑了撑,便穿了。

“这是你为我做的。”

“哪里是呢。这是从前做错了的,做大了,一直放着——你穿上,是不是觉得不冷了。”

李文树道:“香气本就是会让人暖和的。”

玉生仿佛不愿再说这个话头,她又望着他的表面,道:“十点钟了。”

之后她便觉得困极了,累极了。乘船的疲乏在这一刻如奔腾的海浪侵袭她的身躯,她想着,拉下幔帐睁着眼,暂且卧一卧身,但房内没有电灯,烛火也更暗,只有纱面上的白微微透出一点光亮,照着李文树的踪迹。她望见他离开了她的桌前,在房内走动着,他翻着她的书,并不翻阅很久,又远远望着她的字帖,茫然地,走过她的长柜,将手去拂过她挂起的一件件旗装,最终停在那一件宝蓝颜色上。她想他认错了,那一件并不是她初见他时穿的那一件,她有许多件宝蓝色,那一件早被她带到上海去了,只是一直再没有穿过。

她最后望见他从长柜中拿出来,原是脖颈处的扣子落掉了,他一只手拿着,另一只手重为它扣了上去。

爱乔不知是几点钟回来的,也许是玉生真正睡去那时了。隔日玉生起了身,见到她,她正在扫雪,玉生没有唤她,她便不打算回过身来。

直至玉生唤她,道:“爱乔。”

她那时回过脸来。一时间是欣喜的,又忍住,不肯表露出来,只是淡淡地,低一低头。

“玉生小姐。”

见玉生不回话,她又多说了一句道:“您昨天夜里回来吗?”

“是。”

“为什么回来呢?”

“来探望你。”

又一时间,她虚伪的平静消散去,转为真切的笑意。她剪了发,从小她便是不爱蓄发的,如今剪更短,只到耳下,看起来竟长大了许多。

接着,她便不再扫雪,念念道:“我为您新作了一件披肩,本要寄船给您,袁瑞先生不在,我不会寄,如今您回来,我亲自给您——前两天得了空,我去取了新做的枇杷膏,您带去的那一瓶想也是不够的,自然不用吃是更好的,但备着总是要放心一些。”

玉生笑一笑,道:“如果有两个爱乔,我带一个爱乔回去,才最好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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