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比她更快,从厨房端来甜汤的顾偿一步跨上前,拿起阿愿的指尖,放入嘴中一抿,皱眉看着他家小姑娘,担忧道:“在想什么呢?老远就看见你在发愣,手上还不停针线……”
不被扎到才怪。
阿愿笑了笑,“在想我家将军熬个甜汤怎么去了如此久?”
顾偿无奈地看着她,知道这人没说实话。
沈栀意明显被酸到了,见阿愿没事,甜汤都没喝,人就麻溜地跑了,临走前还千叮万嘱明日阿愿一定要来。
阿愿笑着应了。
翌日。
顾宅一大家子的人都出动了,澄娘和上官文御是早就听闻青城寺祈福很灵,而若能得了空活佛更灵,两人都忧心着一家子里最没心没肺的上官奇侯,打算去给这傻子祈福,运气好的话没准还能得活佛赐福。
马车上,阿愿倒是兴致不高,靠着顾偿的肩膀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青城寺乃是国寺,再加上了空活佛云游而归,出京去往青城寺的一路堵了不止多少辆马车,皆是去青城寺求拜的。
一直到晌午,阿愿等人才“堵”到了青城寺山脚下,还未登上山阶,就听见了空灵的钟声,远远望去能看见青城寺纯金打造的大殿金顶,七彩璎珞镶嵌于金顶之上,若论奢华,青城寺这座国寺绝对可列为大周佛寺之首。
寺前有九门,寻常百姓只能走最侧边的两座角门,其余每一扇门都只有对应的身份能进入,中门乃是帝王之尊亲临才会开的。
“佛不是普度众生吗?为什么连进个佛门都要分三六九等?”
上官文御看着青城寺的九座佛门以及佛门前熙熙攘攘的人,眉头紧皱,眼中藏着厌恶。
寺前人太多了,人挤人,一个蓬头垢面、满身污泥的老僧一不留神被人挤得一踉跄,撞上了上官文御的轮椅,污泥染上了少年干净的衣袍。
少年也没在意,伸手扶住了枯瘦如柴的老僧,“小心。”
老僧笑容和蔼地朝上官文御点了点,悠然开口道:“小公子问得好,其实道理也简单。因为佛相是人建造的,佛门也是人建造的,这世间三六九等和人心中的偏见,也是人自己建造的。”
老僧的声音干枯得像冬日摩擦的树皮,却又透着一股如佛钟般净人心魂的清和。
“你说是不是,愿施主?”
说着,老僧微笑地看向与上官文御同行的阿愿。
顾偿一直护在阿愿身边,防止她被人群冲撞,自然也注意到了阿愿脸上那抹疏离到堪称厌憎的神情。
只见小姑娘平淡抬头,与老僧对视,轻轻慢慢道:“问方丈安。”
老僧像是没半丝没察觉到阿愿的疏远不耐一般,笑容依旧道:“缘分使然,这位小公子问了和你当年一模一样的问题。一晃六载未逢,老僧当年离京前还曾去过独孤府,可惜那时候愿施主已不愿再见老衲。”
“活佛!活佛在这里!”
人群一个眼尖的妇人随意瞥了一眼阿愿等人的方向,然后尖锐的一嗓子吼出。
那老僧就算把自己涂成了黑泥精,也架不住一众贪嗔痴的凡人“慧眼识佛”,话音落下后不过眨眼功夫,周围的人也有不少认出了空活佛的,纷纷大喊大叫、激动不已地朝这边涌来。
那阵仗哪里是拜佛,各个眼冒绿光,争相恐后,面目狰狞地就要往了空活佛跟前凑!
阿愿看着蜂拥而来的人群,蹙眉道:“我们往回退。”
上官奇侯最听妹子的话,手脚麻利地拽着弟弟的轮椅,就往回躲。
上官文御眉头紧皱地看着眼前的疯癫一幕,“阿姐,不用管那老和尚吗?”
“你看。”
阿愿话音落,十余名武僧大喝一声,挥着戒棍,破开混乱的人群,一路“杀”至老僧跟前,怒目圆睁地瞪着周围冲来的人,形成一个“金箍圈”护着老僧往寺中走去。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被了空活佛吸引,顾偿等人选了一条人最少的小路进了佛寺。
等到入了寺,上官文御眉头越皱越深,看着脚下金玉打造的石阶,心中的厌恶愈发浓烈,“边塞百姓每日都有人饿死,莫说金玉了,能见到白面馒头都能乐死,而这般金碧辉煌的地方竟然是座佛寺?阿姐,这里究竟是用多少民脂民膏建的?”
“算不上。”
“什么?”
“你往那大殿里看……”
少年顺着阿愿所指的方向看去,他们入寺的路偏僻,进来后见的也只是寺中最不起眼的一座偏殿,但就是这样的偏殿,依旧有络绎不绝的信众往里面挤——
他们之中有的衣着华贵、富态满满,出手阔绰地往功德鼎里扔金银,也有的粗布穷衣、枯瘦如柴,依旧满脸笑容,虔诚地、癫狂地、痴迷地往功德鼎里扔着自己身上为数不多的铜钱。
神佛,是信仰,是救赎。
——有时也是人心最重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