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愿被不容反抗地抱起,深深皱眉道。
护骨烈不答,自顾自道:“可惜雪天难行,不然今日就带你回蛮都。”
杂乱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王誉是听说城北有帝尧的踪迹才率兵追过来的,谁知从街尾就远远看见,护骨烈抱着一个模样比白玉霜雪还干净好看的小姑娘,眉眼含笑地策马而来。
王誉是第一次见到这位顾小夫人,以前只是空闻其“江山美人”的雅赞。
没办法,顾偿和上官老将军等人平常将这小姑娘藏得太好了,如今王誉狠厉的目光扫过小姑娘的脸蛋,惊艳得愣神,怪不得能让护骨烈这个蛮王如此不知分寸。
——白瓷温软,玲珑琉璃。
像一件温养在时光长河中多年的瓷器,因不世出,因琉璃易碎,更惹人倾心怜爱。
两拨人马擦肩而过时,护骨烈冷眸睨了一眼目光放肆的王誉,“太子帝尧已逃出逢余城,王大将军还是尽快寻人为妙,不然这项上人头不知还有几日健在。”
因大雪封城,护骨烈并没有第一时间带阿愿返回蛮地,而是强占了一处富商的宅院住下。
阿愿一瞧就还在病中,护骨烈直接让莫池拎了三个城中最好的神医妙手过来,三人轮流给阿愿号脉,接着面色齐齐难看起来。
“姑娘正值壮年,按理来说,不该有这么多疾症,日后若再不加调养安息,恐……”
老大夫撸着胡子,言辞犹豫了起来。
护骨烈就落坐在桌边,看了眼靠坐在床榻上的阿愿,又笑中含刀地看向那么老大夫,“恐什么?”
老大夫对上护骨烈骇人的目光,擦了一把额间的汗,忐忑道:“恐难享常人之寿。”
啪,护骨烈将手中杯盏重重砸在桌上,看着面色淡然的阿愿,心头窝起一股火,“顾偿就是这么照顾你的吗?”
“我因何病症至此,蛮王不清楚吗?”
护骨烈一僵,继而哑然失笑,如沐春风地对老大夫道:“行了,开药吧。”
老大夫一直偷摸观察着护骨烈的神情,心情可谓大起大落,喜怒无常这四个字在这位蛮王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是……是是。”
老大夫三人哆哆嗦嗦拱手说着,然后像脚下扎了钉子般飞快地离开了房间。
等汤药熬好送来,护骨烈亲自接过,坐到榻边,一副准备亲自喂小姑娘的模样。
阿愿拧眉看着他,一动不动。
护骨烈看出来小姑娘的不配合,笑道:“不急,烫,先晾晾……吾很好奇,你怎么着也算助那位大周太子逃出蛮地的功臣,他就这么把你扔在逢余城了?”
“他是君,我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他为你在图南山上杀了三十六匪徒,那匪首的尸体吾去看过,被捅得和马蜂窝一样,用得还是吾送你的那柄弯刀。阿愚可真是不乖,竟将吾送你的东西给旁人用。”
“物尽其用而已。”
小姑娘的话说得冷漠。
护骨烈听了却高兴得笑了起来,“阿愚,顾偿知道你骨子里的凉薄和那颗胸前里被腐烂透的心吗?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瞧着最是软和温懦,实则……你有给顾偿讲过,当年帐中宴上你是怎么手起刀落杀死吾的叔父和兄弟吗?你敢让他看见,你这副琉璃皮囊下有着怎样的疯癫吗?”
床榻上垂眸坐着的阿愿浑身一僵。
“当年把你带回蛮营,你说你是营妓,吾其实就不信,生得太美了……”
护骨烈掐起阿愿的下巴,仔细端详着这张渐渐张开的美人面,笑道:“后来顾偿率兵袭营来救你,吾才知道,原来吾的阿愚是顾偿的小夫人,大周曾经最鼎盛的世家独孤家的女儿,可吾又觉得很奇怪,你们大周世家教养出的女儿是什么样子,吾还是见过的……”
“矜持、娇贵、清高,还有点自负聪明的攻于心计。但你和她们不同,你身上有一种她们没有的东西——绝望、卑微、顽强,像一株拼命、拼命、拼命地想爬出地狱的藤蔓。”
“所以,吾让人去华京调查,你猜吾知道了什么?”
阿愿眼皮一跳。
“独孤家会倒台不是没有原因的——烂透的家族。独孤老太师的长子、你的父亲绝对是吾平生仅见的衣冠败类,人品之恶劣连神佛都要叹为观止,他一生娶过三任妻子,你的母亲是第二任,怪就怪你那位出身贫农的母亲生得太美了,独孤业见色起意,所以回家毒害了自己第一任妻子和嫡女,然后以权势逼迫再加花言巧语迎娶了你母亲……”
“但也正是因为你母亲太美了,虚伪又多疑的独孤业整日怀疑你母亲水性杨花、不守妇道,他竟然又怪你母亲生得太美了,所以活生生蹉跎死了自己第二任夫人,只是可惜,好不容易大的死了,他一扭头却又看见了你那张与你母亲同出一辙的惊艳容貌……”
这世上最可怕的厉鬼往往生着一副人的面孔,然后将贪婪的、狰狞的、丑恶的手伸出……
“明明只差一点,独孤业就能亲手掐死你了,却被下人发现,正好那段时间你惹太子帝尧厌恶,被禁止再入东宫,所以独孤业把你关在家中,日复一日的辱骂折磨,他把刀、白绫、毒/药都放到了你面前,疯狂地、疯癫地逼你自己去死,也省了脏了他这个亲生父亲的手。”
“所以,吾明白了你从骨头里散发出的绝望与疯癫。阿愚,烂透的池塘里长不出‘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一个被畜生折磨得筋骨寸断、面目全非的人就算再披上人皮,你那颗腐烂的心再摆在顾偿面前,他不会觉得作呕吗?”
“——我们才是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