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尧不知因何沉默了一瞬,道了句:“原来是这样。”
之后帝尧又来了崇安军几次,只是一次都没再见过阿愿,甚至在饭点的伙食营也没见到人。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巧合,几次下来还会是巧合吗?
天潢贵胄的大周太子第一次尝到了一点被人避之不及的滋味。
这日,太子车驾刚离开崇安军营,天就下起了大雨。
驾车的福禄瞧着雨势倾盆,隔着车帘道:“殿下,下雨了,雨路颠簸,您身上还带着伤,要不我们先回军营避避雨?”
“不必,速归。”
“是。”
马车再次飞驰,因为一句“速归”,福禄不敢耽搁,驾马的速度一点不敢减,没想到一个转弯,马车险些和前面两个挑着扁担的“农夫”撞上。
两个“农夫”被高抬的马蹄吓得跌坐在地上,澄娘最先从地上站起来,怒骂道:“大雨天驾这么快的车,是赶着去投胎吗?”
“澄娘闭嘴!”
另一个“农夫”似乎腿脚不好,挣扎着从地上站起,一把拉住澄娘跪下,叩首道:“臣妇等惊了太子车驾,罪该万死。”
雨幕的声音很大,可车中的帝尧还是听清了阿愿的声音,也许是因为担心那个叫澄娘的被问罪,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
帝尧掀开车帘往外看去,两个穿着蓑衣的女子叩跪在泥洼里,他眼尖地看到阿愿膝下溢出一滩血,那个叫澄娘的也注意到了。
“阿愿,哪来的血?!你膝盖怎么了?”
泥洼里有尖锐的石子,阿愿也是倒霉,正跪在了上面,此刻也顾不得疼,朝澄娘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上车。”
帝尧放下车帘,冷冷出声。
阿愿还没反应过来,福禄已经明白了自家殿下的意思,跳下车,眼含喜色道:“夫人快起身上车吧。”
阿愿没动,将头埋得更低,“臣妇等满身泥泞,恐污了殿下的马车,实在不敢。臣妇等恭送殿下车驾。”
福禄一噎,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刚硬回绝殿下好意的。
“你是想抗旨吗?”
车中人的声音冷了一度,帝尧一时也分不清楚是不喜有人忤逆自己,还是在生气阿愿那副对他避之不及的模样。
阿愿咬了咬唇,如实道:“殿下,臣妇等刚掏肥回来,一身污臭,实在是不敢污了殿下马车。”
福禄都听愣了,看向两人挑的扁担。
掏肥,不就是掏茅厕吗?那东西在民间是种地的肥料。
继上次因阿愿为六十文去做厨娘而震惊后,帝尧再次被阿愿的弄得一懵,然后一股无名的怒火涌上心头,再度掀开车帘看向阿愿,“你去掏肥?你一个从五品的将军夫人去掏肥?”
“殿下,边城百姓都是掏肥种地的。”
“你是百姓吗?!”
帝尧的声音严厉异常,带着斥责,这语气阿愿熟悉,幼时她跟着帝尧读书习字,做得不好,他也是这般生气斥责她的。
阿愿只得将姿态放得更低,“臣妇是罪臣之后,比不得寻常百姓。”
车中人无声了,帝尧沉默了良久,就在阿愿以为这事终于过去了的时候,帝尧再度开口,“上车,别再让孤重复第三遍。”
如此便无法了。
澄娘扶着阿愿起身,临上马车前,福禄悄声靠近阿愿,递给她一条白色帕子,好意提醒道:“夫人,掩一下面吧。”
福禄是好心,阿愿的容貌过盛,又是已嫁妇人。
他看着阿愿那张脸,莫名就是有些担忧。
马车里,帝尧端坐在中间,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
马车很大,一身湿哒哒的阿愿和澄娘上了马车后,也不敢乱动,两个人都默契地缩在角落,能离帝尧多远就多远。
“回军营。”
帝尧再度开口,方才还怎么也不肯回军营避雨的人此刻却改了主意。
福禄领旨,驾车往军营赶。
马车中静谧良久,几乎都听不到阿愿和澄娘的呼吸声,气氛很是压抑,直到帝尧开口:“孤记得,幼时孤教你读书,无数次强调过生而为人,要有傲骨,如今你是连走马挑粪这种事情都要做吗?”
阿愿原本蜷缩在马车角落,闻言又坐起身跪下,她大概能理解帝尧为何生气,自己毕竟是他养大的,也费过心血教导,见她如今这副样子恐会觉得辱没了他的教养和身份。
阿愿恭恭敬敬朝太子叩首,“殿下,臣妇只是一介女流,见识短浅,粗鄙无能,辜负殿下教导,臣妇有罪。”
声音又恢复了轻轻慢慢的语调,说是有罪却好像并不在意生死的样子。
帝尧睁开眼就见阿愿又跪在了那里,很快就有一片血迹晕染开,拧眉道:“你的膝盖是不想要了吗?”
说完,他从马车的暗格里拿出一瓶伤药,扔给阿愿。
“止血。”
话音落,她刚想说自己在太子车驾上掀起腿袖上药不妥,只觉一个身影扫过,车帘掀起又落下。
帝尧出了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