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峰之所以还留着她,就是不知道她掌握的证据到底藏在哪。戴琳即使疯了,也守口如瓶,只在戴星野面前松过几次口。
或许有人会说,她多么幸运,从一个贫穷猎户的孩子,摇身一变成为首富的女儿,如果她不离开古峰,现在一定也是腰缠万贯的企业家。
但他们不知道她遭到父母的打骂和冷落时多么痛苦,也不知道她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后有多么不甘。
她有那么多名字,琪琪格、红霞、古时月、王红、戴琳,可哪个能真正代表她自己?录像带是她的保险栓,却没有在该拉动时拉动,最终成了哑炮。
这件事里没有任何人是幸运的,余波总会不期而至把所有人卷入,无一幸免。
某种程度上,叶丹青和她的经历有相似之处,想必更加理解她,因而在听完我的叙述后,她好久没有说话。
“叶老师……”我无不担忧地叫她。
那边传来叹气的声音:“……原来如此,古峰真的把文物卖给了维克托,应该就是你在伦敦看到的那个。琪琪格……她本来可以活得很幸福吧,你外婆那么爱她。”
这些线索刚刚好穿成了一串。事情都已明了,我也算愿望得偿,却突然生出一种寂寥之感。
车厢晃动,明亮的灯光闪了几下。叶丹青一直没言语,我以为她一定又要教育我,让我今后就不要再想这些事。
“阿柠……”我做好了挨批评的心理准备,“你真的很厉害。”
我呆呆地问:“什么?”
“我说你真的很厉害,我很佩服你。”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火车路过一座不经停的车站,站台上的灯点亮了窗户上的雪。两边车厢都很安静,透过门传来隐约的鼾声。
“你能听到吗?”叶丹青问。
“能。我在回味你的话。”
她笑着说:“有什么好回味?”
有人从车厢里出来上厕所,我往车门靠了靠,门缝里吹进阵阵冷风。我把羽绒服的帽子扣在脑袋上,手机在帽子里,隔绝了一部分噪音。
“叶老师,你是不是要走了?”我问。
那边沉默了一会,说:“嗯。”
虽是肯定的回答,却又举棋不定。我是否能握住她执棋的手,将她的棋子放回棋盒之中?
“叶老师,我……”我脱口喊出来。后面几个字被吞没在车轮刺耳的响声里。进隧道了,噪音被狭窄的山壁放大了数十倍。我看着信号一格一格掉下去,最后变成E。
火车正在穿越兴安岭,一个接一个隧道,一阵接一阵回声。我的那句话掉进噪声的海洋,谁也没有听到,是“我很想你”。
想念留在隧道,我返回车厢。暖气开得很大,两侧关着门,把食物的味道捂得糜烂。
于哥在早晨六点多下车,天不大亮,但黑暗开始褪色。哈欠连天的旅客出了站,站台上便只剩明晃晃的灯泡和写着“松台”的蓝色站牌。
叶丹青发的消息凌晨三点多才到我的手机上,她说,阿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没有再打回去,她也没有再打过来。这件事结束了,我和叶丹青也结束了。
下午,火车进站。老家并非终点,只停三分钟。我们还没走到出站口,火车就开动了,继续着旅程。
霍展旗回烧烤店,晚上就营业,我让他偷偷搞来几根大姨带毛囊的头发,又把大姨的头发和戴星野的头发一起送去做亲缘鉴定。
一周后结果出来了,戴星野和我们的确有亲缘关系,说明戴琳就是外婆的孩子琪琪格。我松了一口气。
工作落下一大堆,努力补了一周才赶上进度。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每日吃、睡、工作,堕入无聊的轮回。破车丢在了雪原,只好做缩头乌龟,再也不出门。
我抑制住了给叶丹青打电话的冲动,对她的想念从一开始的汹涌澎湃,到现在激不起千层浪涛,却像河流一样在身上游走,织成水网。
很奇妙的是,它们已不再像过去那样令我绝望难过,而是慢慢变成一种祝福。祝福她也祝福我自己。
那天,我发现了之前藏在书架里的彩色发卡,它们散发着廉价的塑料味。和它们放在一起的,还有我和叶丹青在船上照的照片,透露出尚为生涩的感情。
叶丹青的照片我这里不多,有在咖啡馆里偷拍的、还有她发给我的穿校服的、她在山上扛着枪的背影,和我们在一起后偶尔的自拍。我依然想念她,但看到这些照片时,已经不会再心痛了。
天气越来越冷,年又接近尾声。朋友圈开始大规模回忆这一年的生活,各种APP蓄势待发,早就替人总结好了数据,只待截图分享。
你听了多少首歌?看了多少本书?花了多少钱?买了多少东西?去了多少地方?成千上万的数字都在诉说365天的漫长,但无论做了多少事,时间其实一眨眼就过去了。
跨年夜,霍展旗撕下最后一页日历,换上了新的。在寒冷的冬天还能支撑起如此欣欣向荣之感的,恐怕也只有人们心里那一股生活的热情了。
还没想好新年要怎样。今晚小舅和小舅妈因为去年丢了面子对我怀恨在心,对我极尽所能地讽刺。这恐怕预示着我的新年并不怎么样。
打车回家的路上,我在猜叶丹青会不会跟我说新年快乐。也许我不该这么想,不留念想对彼此才更好吧。
只是我没想到,祝福还没来,新闻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