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是康福荟?”说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眼睛稍稍眯了一下,像被虫子蛰了眼皮。
“好像是叫这个。抱歉这几天去的疗养院太多了,名字都混了。”
“为什么去疗养院?”
“一个外地朋友托我在这边帮他找个条件好的疗养院,他妈妈有点老年痴呆,雇保姆怕照顾不好。”
戴星野点头。
叶丹青接着说:“戴老师去那里是……”
我举起饮料,眼睛在帽檐和杯子的遮挡下盯住戴星野。
“看一个熟人。”他面不改色,从进门开始,他只露出过两种表情,笑,或无表情。这两种表情也互相融合,笑时毫无灵魂,无表情时却又觉得他在冷笑,现在是后者。
“是在那边养老吗?我参观了那里的养老社区,确实不错。”
“不算是。”他揉了两下头发,慢慢摘下眼镜。没了镜片加持,那双眼睛显得无神,内扣的眼角加深了疲惫感,好像曾经长时间盯着什么东西。
叶丹青还要再问,他突然说:“她脑子有点不正常。”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戴星野竟然直接说了出来。
叶丹青点点头问道:“那边的条件怎样?他们照顾得好吗?”
“还、不错吧。”
“那情绪不太稳定的时候,他们会不会采取一些……不太人道的手段?”
戴星野盯着叶丹青看了一会,笑着说:“叶老师这是社会新闻看多了?”
“也不是我危言耸听,”叶丹青抱起手臂,身体靠在椅背上,“以前出过很多例子。毕竟关系到朋友的家人,不得不谨慎,谁也不希望自己妈妈被那样对待吧。”
戴星野的笑容依然挂在脸上,却变得很僵。这是下意识的变化,因为下一秒他就重新笑了,负面情绪一扫而空。
“那叶老师真是多虑了,他们收费那么高,做这种事岂不是砸了自己招牌?”
说完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叶丹青耐心地等他咽下去,说:“正因为他收费高,才要考察一下他是名副其实还是空有噱头。”
戴星野捏了捏塑料杯,“我以为堂堂叶总不会在意价格。”
“那点钱对我来说的确不算什么,对我朋友也一样。但是做生意的嘛,最看重的就是性价比。我去了好几家疗养院,这家收费最高,但没看出来高明在哪。戴老师觉得那里好在哪?”
戴星野压下眉毛,向窗外看了一会,答道:“医疗设备不错,很多进口的,也有一部分国产的。”
这句话倒是点了我一下。他一边说我一边查,康福荟的官方网站上内容很少,只大体介绍了基本情况,留了几个电话,其他网页上也查不到太多信息。
我又翻阅了梁经理给的手册,在最后一页的一张小照片上,发现医疗器械上露出了盛和集团的标志。
“这样啊。”叶丹青摇着杯子,她的拿铁还剩最后一点。戴星野的杯子倒是见底了,他却还握着,用手去挤里面的冰块。
我把手册上的照片拍了下来发给叶丹青,她低头看手机的时候,戴星野重新戴上了眼镜。
我感到他一瞬间好像发生了某种变化,还未等我想清楚,就听他优哉游哉地说道:“叶总这么看重性价比,可你请的律师收费那么高,能力却一般,为什么还不解雇他?”
我打字的手停下了,叶丹青也猛地抬起头。她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而她的语气虽仍心平气和,却也透出一丝惊讶。
“戴老师指的是什么事?”
戴星野神神秘秘地笑了:“没什么,只是有点疑惑而已,你回国之后的经历真是太不容易了。”
叶丹青熄灭屏幕,将手机放在桌上。
“你说的具体是哪件事?我打过不少官司,输赢也没太在意,有时候输了也不是律师的问题。”
戴星野扬起眉毛,用轻松的口吻说:“比如去年的绑架事件。”
一瞬间,他就从防守方转为了进攻方。可他是怎么知道那件事的?没有任何报道,布兰森公司的人也不了解真实情况,对外都说是遭遇了小偷。
“绑架?戴老师从哪里听来的?我去年不是一直好好地去学校上课吗?要是被绑架了,就算别人不找我,学校也得找我。”
叶丹青表演得毫无破绽,我只听声音都觉得是戴星野自己想多了,看了网上不靠谱的八卦新闻。
然而从戴星野的神情来看,他绝对掌握着我们不知道的事,才能露出那样的讥笑:“叶总这时候就不要自欺欺人了。”
他笃定叶丹青能听懂,但是没给叶丹青说话机会便起身拿起背包,紧接着说:“我下午还有事,先走了。叶老师慢慢享受,有缘学校再见。”
说完,他转身离开。那条背影却又击中了我似的,令我感到熟悉。
叶丹青喝掉最后一口咖啡,也离开了。十分钟后,我在两条街外的路口坐进她的车里。天气不冷,但暖风开得很足,因为我们都出了不少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