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我很早就到了学校,但教室里已经没剩几个空位。为了不影响认真学习的同学,我坐在了最后一排的台阶上。
学生们陆续占满所有座位,过道也挤满了人。我身边坐着一个戴眼镜的女生,电脑支在腿上,放着我看不懂的英文文献,蚂蚁般的字符令人头大。
因为是本学期最后一节课,人来得格外多,连讲台下面都坐了一排,像开野外联欢会。
我拍下空前盛况发给叶丹青,说叶老师,你人气好旺,嫉妒。她回得很快,可能边皱眉边发,说今天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因为大家都爱你呀,我说,你能找到我在哪吗?找到的话有奖励。
发完没过五秒钟,叶丹青就来了。教室瞬间像被人拉闸了一样安静下来,几百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她。
叶丹青今天依然穿着上课时常穿的衬衫和牛仔裤,胸口一只黄色斑点。她没有任何拘谨,自然亲切地打招呼,笑容春风化雨。
今天仍是全英文授课,可惜我英文毫无进益,该犯困还是犯困,一口气打了三个哈欠。所幸坐在后面,叶丹青并没发现。
偏偏人在安逸时刻就喜欢犯贱。我给叶丹青悄悄发信息,特意告诉她我刚刚打了三个哈欠,好困,太无聊了。
叶丹青在小组讨论的时候才偏头看了一眼手机。我正窃笑,却听旁边的女生问我:“同学,你对刚才老师讲的投机性泡沫怎么看?”
我说:“什么泡沫?”
“投机性泡沫。”她又用英文说了一遍,并询问我的看法。
我只知道我脑袋里都是泡沫,只能尴尬地拉长笑声,说我没太听懂。那个同学哦了一声,转头去和别人讨论。
我暗自松气,迎头却碰上叶丹青的目光。刚才那一幕她尽收眼底,现下正靠在讲台上玩味地看我。我对她吐吐舌头,保持微笑。
没想到这女人记仇,刚结束讨论,她说要叫人起来回答问题,那么多好学的赫敏举手,包括我旁边的女生,她却偏偏点了我。
“方柠同学,你来回答一下吧。”
越是蛇蝎心肠的人,笑得越温柔。
“坐在最后一排台阶上的方柠同学,你来回答。”她锁定目标、精准打击。大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旁边的女生悄悄问我,是不是在叫你啊?
我硬着头皮站起来,心虚地答道:“我不知道,但刚刚和我一起讨论的同学很有见地,你可以叫她来回答。”
说着我拍了拍身边同学的肩膀,她一点也不怵,大方地站起来问:“叶老师,我可以回答吗?”
“好,你来回答,某些懒散的同学认真听一下。”叶丹青指桑骂槐。
旁边的同学坐下后问我,你是不是没听课?我对她惨然一笑,说听了,但听不懂。她大方地表示可以借我笔记。我说没关系,我记了。她看着我本上画的圈圈,扶了扶眼镜什么也没说。
课间休息叶丹青好忙,学生们排着队到讲台上问问题,我百无聊赖,一条条发消息轰炸她。
当老师不能这么记仇。
旁边有人说你语速太快了。
不休息一下吗?
什么时候下课,我饿了。
上课铃响起时她得空瞄了一眼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戳了戳,就把它扣在桌上开始上课。我手机震动一声,点开一看,她只发了两个字:闭嘴。
我一直闭嘴到放学。叶丹青宣布结课,台下鼓掌如雷。我在最后一排寻了个椅子,看大家鱼贯而出。有些同学仍在问问题,还有的居然要合影。
我耐心地等待,还当了几回摄影师,直到最后一个学生离开。我趴到讲台边缘,说:“戏弄我一定很开心吧?”
她不动声色地笑了,说:“进了教室默认是学生。”
我说叶丹青真是蔫儿坏,表面上看不出来,其实一肚子坏水儿。
我们一起走出教室,还沿着原来那条路。见到她我很高兴,但转念一想,今天我是来向她道别的,便立刻将失落都写在脸上。
她原本应该看得出来,只是一路上少不了同学与她打招呼,更有甚者直接走在我们旁边,问她下学期还教不教课。
我什么话都插不进去,像学生时代最容易被忽视的学生,而我小时候也的确就是那样的人。我默默跟在身后,看她迎来送往,快到校门口时,那些同学才知趣地离开。
“怎么了?”叶丹青拍拍我。
我刚要开口,又靠过来一人同她说话。一个眼镜男,但不是学生,叶丹青笑着对他说:“你好,戴老师。”
他们寒暄两句,讨论了下学期的课程安排。我靠在树下,躲着六月末发威的太阳。万里无云,是个无需质疑的晴天,我就要在这样的天气下,和叶丹青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