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安醒来的那天,崔明莲就是坐在床边,这样看着他,一双月牙一样的眼睛里蓄满了眼泪,仿佛珍珠疏忽坠落,一颗颗砸到了他的伤口上。其实他的伤口那时候已经被厚厚地包裹了起来,应当是没什么感觉的,但是他却分明感到了那泪水的烫,仿佛顺着那伤口的皮肤,一路渗入了他的心里去。小小的彭安忽然觉得,断了一条腿也没什么的,只要明莲能为他哭。
但是就在他们成亲的那一天,他生命里最高兴的一天,他按捺不住心里的雀跃,想去悄悄瞧一瞧自己的新娘子。却从窗户的缝隙里,见到了她和彭舒在一起,就在他们的新房里,她穿着鲜红的嫁衣紧紧地抱着彭舒,哭着跟他说对不起他,如果有下辈子要好好跟他在一起。而后彭舒便发疯了一样地吻她,二人齐齐倒在那绣了鸳鸯的锦被上。
他没有进房,脱了喜服,一个人从后门走了出去。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他抬起头,天上只有一轮孤零零的月亮,眼前只有一棵枯树,树冠已经没有叶子了,只有黑黢黢的树干支撑着最后一点生命。
他无端想起了小时候爬过的那棵树,可能还没有这棵树高吧,可是摔下来的时候为什么那么疼啊。
如果他没有废了一条腿,明莲今天会开心地嫁给自己么?今天她也会那么用力地抱着他么?或许他不该活着,或许死了之后,就能在下一辈子先遇见明莲了。
他解开了自己的腰带,挂到了树上,慢慢将自己的脖子放了进去……
但是就在那时,他听到一个声音——
死的不该是你。你是彭家的长子,若是四肢健全,自然会得到明莲的芳心。那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的错。
后来……
“不过若是我,就不这么干。”一个清泠泠的声音打断他的回忆。
彭安抬起头:“你会如何?“
主人干脆利落道:“我会将她和她的情夫放到一处,然后当着一个人的面,将另一人大卸八块,然后喂她吃下去。”
“或者……”她似乎在斟酌哪种方式更好,而后抚掌一笑,像是找到了更好的答案,“只给他们留下一个活命的机会,你知道人到了生死一线的时候就什么情谊都顾不得了。”
“那么她便会醒悟,为了这样一个男人背叛你,是一个多么蠢笨的决定。“
彭安这个时候突然笑了起来,像是找到了知音一般,慢慢道:“你跟我想到了一起去。但是——”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阴鸷,声音也有些不甘,“他们谁都不愿意杀死对方,所以我只能帮帮他们了。”
彭安想到了那一晚的山崖,风格外的大,吹得人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因此声音也被吹得很远,无论是哭喊声,还是求饶声,都让他听了头疼。
主人这时候又露出了那种兴致勃勃的笑容:“不如,让我来猜猜,你是怎么做的?”
“既然他们不愿杀死对方,那么便很可能要双双赴死,但是你大概是不会让这对有情人如愿的。”
“他们越是要死到一处,你越是会将他们分开的远远的。”
主人陷入了思忖,她慢慢摩梭着自己的下巴,徐徐道:“什么距离才是最远的呢?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一个在远山,一个在深海?还是一个在最东边,一个在最西边?”她一边说着一边打量彭安的神色,见他表情冷冷淡淡,便知晓自己猜的大概都不对。
蓦地,她想起了彭安说的话。
“原来如此,这才是你不杀她的理由,真正的理由。”
她挑起眉毛,看向彭安,这时候后者才是真正笑了出来,带着无比的冷酷和恶意。
“你终于想到了。”
“还有什么比生与死更遥远的距离呢?所以她该好好活着才是,我绝不会让他们称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