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铺的伙计,算起来是程渐的第二份正式的工作。跟在名捕司比起来,月钱少了不少,津贴也没有,干活的范围主要在两间小屋子里,顺带不时要应付下那些热情地给他介绍老婆的大妈和大婶们,但是好处是,时间很规律,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要干的活不难,也不累,更没有什么危险,因此整体来看,算是个不错的工作。不过,有一点他恐怕很难长期忍受。
大周是除他以外,店里唯二的伙计之一,这位大哥虽然快到四十了,但是个性外向活泼,心里不存事,晚上睡眠的质量很好,基本上半柱香的时间里就能睡着,也不会打呼噜。不过此人有个不太好的习惯,非常喜欢在睡前抓人聊天,从今日店里的生意情况,到遇到的奇怪客人,还有他总能火眼金睛从客人里认出哪些是隔壁街的同行派来偷师的。
“你说,他们也是奇怪,都不知道换个人来买,那个男的我这个月都见了他有五六次了,而且每回都只买咱们出的新口味,还一样只买一个。他们以为这样就能学会了,咱们老板的鼻子和舌头可不是开玩笑,那咸淡加一点少一分,香料换上一种,那味道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程渐本来枕在自己的胳膊上,正盯着墙角的一只正在织网的蜘蛛发呆,听到这话,便道:“原来,这馅料里还加了香料么?”他们的早饭一般就是店里的包子,他吃了少说也有三十个了,却一点也没有发觉。
“你不会也是他们的眼线吧?不过啊,就算我告诉你里头都加了什么,也很难做出一模一样的。”大周哈哈一笑,转过头来,“这香料的份量很重要,就比如这茴香吧,加多了就抢了鲜味的风头,加少了呢,就吃不出那种独特的香味了。所以师傅对这食谱可是宝贝的很呢,之前也就想着传给小五,可惜那小子不争气。”
程渐听出来他这话里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又想到了彭玉莲那天的话,不禁对他这铺位的前任主人产生了好奇,问:“我听彭姑娘说过,小五从前就睡在我这位置上,可是后来却不告而别了。”
大周说起这话题,立刻便不困了,坐起来愤愤道:“可不是么!这小子真是不地道,跟我在一屋里睡了四五年,居然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跑了,以后要是有机会见到他,我非得暴揍他一顿不可!”
程渐道:“听说他是回家去照顾老母了,想必他应该挺孝顺的吧。”
大周道:“他娘身体一直挺不错的啊,他从前还一直说等自己在京城站稳了脚跟,要将老娘接过来呢,也不知道后面家里发生了什么。不过他娘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他娶媳妇,本来我还以为他有机会成为掌柜的女婿呢。”
程渐道:“哦?这么说来他和彭姑娘的关系不错?”
大周嗯了一声,道:“小五人长得清爽,嘴巴又甜,而且学东西还快,他们两个小年轻在一起,自然是比跟我这个大老粗的话题多多了。而且掌柜的也挺喜欢小五的,别看他对人总是不咸不淡的样子,但是却没想着藏私呢,还特别收了小五做徒弟。谁知道那小子自己不珍惜,本事还没学会呢,就走了。”
程渐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彭掌柜看自己略有些嫌弃的眼神,便问道:“那小五走之前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了么?”
“特别的?没有啊,还不就是每天包包子,卖包子,睡大觉,还能有什么?”大周这时候倒了下去,重新开始他的入睡过程。
就在程渐以为他就要睡着的时候,只听他又翻了个身,说:“哦,对了,我记得小五那时候花了大价钱买了胭脂,准备送给小莲呢。”
“那个胭脂可不便宜啊,是胭红斋的,那可都是京城最出名的,很多官家小姐都回去买来用呢。”大周说着将拇指和食指圈起来,冲着程渐这边比划了个大小,“这么大一盒,就要一两银子了!我当时还说他是下了血本了,那个家伙一开始还神神秘秘的,不告诉我要送给谁,那还能是谁啊,也不知道后来小莲收到没……”
大周似乎是困了,声音慢慢小了下去,程渐安静躺了一会,等到隔壁的呼吸声逐渐变得绵长,他知道今日的卧谈是到此结束了。他这才下了床,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好久没有和人一次说这么多话了,喉咙还真是有些发干。
而后他穿好衣服,来到门边,轻轻拉开门栓,外头一片漆黑,只有廊下的灯笼还亮着。
程渐脚步轻而快,在这寂静的深夜就如同猫儿一样敏捷,片刻后就到了侧门的小屋门口。
为了不引人注意,他没有拿火折子出来,借着月光,大概能瞧见门上挂着的是个常见的吊锁。这锁头开起来倒是不难,只是若不是用钥匙打开,便会留下痕迹。
他拿出纪彤给自己的胶泥,盖在锁上,拓印下锁形,正待仔细看看锁芯,却听见一人在背后阴恻恻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转过身来,只见彭掌柜披着衣服,拎着一盏灯笼慢慢走了过来,他赶紧往牵头走了两步,挠了挠脑袋,做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道:“我晚上喝多了水,起夜来着,谁知道睡迷糊了,就忘了怎么走了。”
彭掌柜看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这话里的真假,片刻后,抬手往身后伸手一指:“茅房在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