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他才满意地一笑,方接上了刚才没说完的那句话:“冯某还是不愿意受人摆布。”
他伸手朝着黑暗中的某处摸索了片刻,果然找到了猜测的东西,得意地开口:“我刚刚早已看清,那梦瑶便是从这里出来的。因此出口就在这里。”
他用力一拍墙上的凸起,轰地一声,果然应声打开了一侧的门,里头还有亮光透出。
他回头道:”对不起了,众位,冯某先走了。”
纪彤怎能让他逃走,立刻起身,飞奔追了过去。她此时虽然内力不在,但是平常训练有素,步伐尚算轻盈,爆发之下,居然速度并不慢,跟冯业只错了半身的距离。
冯业见有人追来,怎能不急,赶忙回神一把按下关门的机关,那沉重的石门立刻便要关闭。
就在此刻,纪彤却在那门关闭之际,生生挤了过去。此中惊险自是不必多言,若是再慢半步,她的脑袋定然会被那两扇石门挤得粉碎。
冯业也顾不得她了,只管大力朝前奔跑,谁知脚下却突然一空!
原先看着实实在在的平地,不知怎的居然变成了一片断崖,眼看便要坠落而亡,脑浆迸裂而死!
一只手却拉住了他!
是纪彤。
她此刻的状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刚刚飞奔的速度太过,即使她比冯业稍慢,已经看到了眼前的断崖,却也收势不住,危急之下,只来得及堪堪用一只手攀住了崖壁,勉强吊住身体,才没有当场掉落悬崖。
但是她一个女子,就算平日里久经训练,想要在失去内力的时候,以一只手承担自己和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仍是非常吃力。没过多久,她的身子便开始缓缓往下滑落。
冯业自然也感受到了下坠的力量,这时候完全失去了前面的从容和狠戾,当即惊慌地大喊:“拉住啊,千万别松手!”
纪彤听他大喊,只觉得耳中鼓噪,头痛欲裂,恨不得将他丢下去,但是理智里却更用力地拉住了他。
她的身体被下坠的力量拉扯得几乎撕裂,而脑子也仿佛被人劈成了两半。一半将全部的气力都集中在自己的右手上,感受到悬崖边的沙土石砾在一点点搓磨她的手指,钻心的疼痛开始缓慢而坚决地侵蚀着她的五脏六腑。另外一半却仿佛飘去了石门那边,李兰溪等人此时还被关在门后面,她隐约能听到他们用力拍打石门的声音,只得希冀在她脱力之前,他们能快点找到开门的机关。
但是,更糟糕的事情却发生了。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震得崖壁一抖,仿佛有什么在断崖下爆炸了,接着滚滚热浪袭来,整个断崖都明亮了起来。
刚刚那一震几乎要震开纪彤的手指,让她刚刚已经麻木的疼痛,又变得更加鲜明了起来。她只能寻求转移注意力一般,努力活动着脖颈,低头看了看下头,只一眼便立刻闭上了眼睛。
但是这一眼,也已经足以让她看清了崖底的情景。
那是镜子里的火狱。
十八根炽热的铜柱和正熊熊燃烧的烈火。
她几乎不能自控地开始小幅颤抖了起来,片刻后,身上就已经被冷汗所浸透,这无疑是雪上加霜,汗水让她的手掌更加滑腻,几乎要拉不住冯业沉重的身体。
她努力集中精神,想要忽略刚刚看到的情形,甚至掩耳盗铃般闭上了眼睛。但是即使再怎么不愿意,那梦魇般的恐惧,还是如潮水般向她袭来。
纪彤此刻几乎有些怨恨这样的巧合,火焰、灼烧和痛苦,恐怕再也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了。
那个人说的不对。
火焰根本无法将这些罪恶洗干净,相反,它才是这世界上最为邪恶的东西。它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借着熊熊火光,和无边烈焰,轻易地抹去一切的鲜血和尖叫,只留下一片焦土和让人绝望的灰烬。
此刻,那层朦胧的轻纱终于被揭开了,但是她却觉得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恐惧,大概因为即将见到爹和娘,这痛苦中也带了些自我安慰式的安宁。只是她太过无用,居然还是以这样不体面的方法来见他们了。而后也有些许遗憾浮了上来,因为有些人还没有好好告别,有些事还没来得及做,但是人生恐怕就是如此,常是意难平。
身体的冰冷,和身下的灼热,交替地煎熬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自己的手指不受控制地一根一根缓慢地滑开,力气也渐渐离她远去……
原来,死亡是由坠落开始的,她迷迷糊糊地想,那这跟睡着的感觉也差不多。
蓦地,另一种热抓住了她。
不再带着灼烧的疼痛,而是一种让人舒服的温暖。
而后,她便落入了一个炙热而坚固的怀抱。
她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去看上方的人,却被汗水蛰了一下,眼泪瞬时溢了出来。
那人的眉目都晃荡了起来,就像是被水波摇散的月亮。虽然看不清楚,但是不知怎的,纪彤却感觉他的神情里带着隐隐的怒气,和不知道别的什么,让人心存挂虑。她努力想看清楚,也想开口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看她,但是更强大的一股力量却不由分说将她拖入了沉沉的黑暗……
......
这一觉睡得极沉,以致于在纪彤睁开眼,看见冯业的时候,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回想了一下刚刚的场景,才想明白,原来她没死,而冯业不知为何被人五花大绑了起来。
这时却听上方一人道,“醒了?”,而后她才发现身后是一堵暖烘烘的人墙,其所有者为李兰溪。
她不禁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李兰溪本来神色轻松,此时却突然有些气恼:“你以为是谁?”同时伸手将她挪远了些,自己站起来抖了抖袍子。
其实纪彤刚刚那话,纯属没有搞清楚情况下的本能发问,并没有预期的答案,因此也不知道他为何生气。她左右上下看了看自己,眼见右手掌已经被熟悉的布料包裹了起来,伤口似乎也已经被清理过,并不觉得多么疼痛。
她心里微微一动,想跟那个人说点什么,抬起头,却发现他们已经回到了原先的石室里,想来此处机关千变万化,谁也说不准哪里又是一处火狱,此时还真应了那句——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