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李兰溪还知道适可而止,演完戏便一抹面皮,极其自然地说:“伤心了就容易睡不好。为了抚慰在下心灵的创伤,烦劳阿彤你去厨房要一碗安睡甜汤吧。”
这便是不问不答的意思了。
纪彤心道,恐怕你那另一个金主才是你非来不可的缘由。
可既然话到此处,纪彤又哪里有不去的道理。
她按着白日的记忆,来到厨房。这大户人家晚上厨房仍有不少仆婢待命,等着给主子做夜宵。但是这时候小丫鬟们却没怎么在意自己的炉子,只围着一个轻袍缓带的的玉面公子。他不知前面说了什么,逗得几个年轻姑娘脸颊飞红,有些忸怩地躲开了他,但是眼角却还是偷偷地将他看着,眉目中隐隐露出欢欣来。
纪彤绕开人群,走向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她中午来厨房见过这位管事,知道她掌管绿波园的膳食。
“大娘,我家小姐夜里有些择床,有没有清爽安眠的甜汤,让她喝了可以睡的好些?”
老妇人本来坐在灶头对面,此时笑眯眯站了起来,拉住纪彤的手,亲切地拍了拍,道:“你这可是问对了人,我家老夫人、小姐的皮肤那么好,还就是喝老婆子的汤水养出来的。”
说完便走到火上煨着的数个罐子前,选了一个递过来,纪彤忙拿了张木案接着。
老妇人道:“这是金玉荷花露,里头有玉竹、百合、雪梨、莲子、金丝燕,最能安神,也不用怕喝了胖人,保管你家小姐一夜到天明。”
纪彤朝她福身谢礼,转身离开,正看见那玉面公子也朝这灶台方向走来,两人微一错眼,擦肩而过。
夜深更漏长。
热闹了一天的绿波园终于安静了下来。
纪彤熄了灯,瞧了一眼李兰溪,见他面朝里躺着,呼吸绵长均匀,显然已经睡熟了。
她换了夜行衣,轻车熟路来到今夜巡防的名捕司守卫附近,打了个手势,那守卫便对她点头,指了指树下。
纪彤的轻功很好,因此脚步声很轻,即使在这样寂静的夜里,也不明显,就如一片叶子落下,但是那男子仍敏锐地回过头,见是她,那按在剑上的手才松了下来。
纪彤上前:“怎么样,有什么异常么?”
男子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这人叫程渐,一张冷脸上,最有情绪的便是那一对浓眉,其余的五官都是平平淡淡的。他来名捕司已有两年,平日沉默寡言,但是能力却不错,也很能吃苦。近来陆天常拿他来当作激励陆书行的榜样,因此,陆书行和他不太对付。
纪彤倒是知道他一贯如此,并不在意他的冷脸,只将李兰溪代替傀儡上阵的事告知他,以便名捕司随机应变,又捡着今日观察秦林二女的要紧处说了。
程渐点点头,这才惜字如金地开口:“我等在仆役里没有发现陌生脸孔,都跟名册上的一致,不知那采花贼是否已经易容混进去了。现小陆捕快已去厨房打探。”
纪彤道:“我刚遇上他了。不过既然这次殷庆的目标是魁首,不会轻易出手。目前秦林二人夺魁机会最大,你们要多留心她们身边往来的人。如果有过分亲密的,便要多加防卫。”
陆书行和惠国公世子魏澜有几分交情,因此他这次软磨硬泡,非要魏澜同意让他进来观摩百花宴魁首的诞生,不过他一向是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模样,混在其中当个热心的看客,倒是一点也不违和。
纪彤想了想他刚刚那乐不思蜀的模样,只希望他真的记得是来套话的就好。
***
成片连绵的大火,灼热,窒息,无法逃离。
若有似无的香气,神秘、悠远,经年不散。
一个带着面具的黑影拿着火把,一步步朝她走来,她努力张口呼救,却发不出声音,想施展轻功,脚却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终于,在黑影的狞笑中,四周变成了一片火海,爹、她娘、师兄、玉姐姐,连同她自己,都化为焦黑骷髅,坠入废墟……
纪彤身体猛地一震动,睁开眼,却见一张牙舞爪的大头黑影正怼在自己眼前,饶是她心性坚定,也忍不住叫出声来。
这怪物却道:“阿彤,你要是继续睡下去,本小姐就要迟到了。”
纪彤:……
再一看,那哪里是什么大头怪物,不过是戴了满头珠翠俏生生打扮好了的“金小姐”。只因“她”的珠宝太多,发髻又华丽,逆光站在塌前,才一时吓到了人。
纪彤回想这人刚刚的动作,微微弯腰,探头看过来,莫不是想叫她起床?
“金小姐”见她半天不动,又催促起来:“还不快点,若是比赛输了,我回去就禀了老爷,将你卖给人牙子。”
纪彤被“她”一威胁,倒是没觉得害怕,再配上这娇滴滴的容貌,只觉得自己大约理解了为什么美人生气,是没什么杀伤力的,因为实在是完全不可怕。不过也有一些效用,因为她不自觉加快了收拾自己的节奏,迅速随他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