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路走来也想了不少,现下反诗案闹得沸沸扬扬,潇君极有可能是沾染上了此案,但她养在深闺,哪有机会接触外头的纷扰?想必只是误会。
既然只是误会,锦衣卫也绝不是不讲理法的地方。
想到此处,他才算逐渐找回了北。
“不到万不得已,先不要惊动老太爷和老夫人!”
管家应“是”,很快带着无关紧要的人退下。
宋振扬转身进了正厅。
姚蒙只带了六个人过来,此刻都站在厅前的院子里,而他则独自站在厅内,面对一个青花瓷的如意瓶,负手倾身,像在欣赏瓶身的纹路。
“姚千户。”
听见声音,姚蒙才缓缓转过身,见一身官袍的宋振扬朝自己走来。
至身前,他才行礼道:“宋大人。”
宋振扬笑着请其落座。
但对方显然没想做不必要的虚把式,回绝道:“宋大人,下官就不坐了,今日我等受命来请府里的七姑娘过镇抚司问话,还请大人配合我等,速将七姑娘带出来。”
宋振扬脸上笑意尽无,他转身寻了圆椅坐下,“姚千户上来就同我说,要我将我的女儿交给你们,却也不告诉我,我的女儿究竟所犯何事?一个养在深闺的姑娘家,因何与你们北镇抚司有牵扯?”
“如此这般,就让我这个做父亲的亲手交出自己的女儿,姚千户觉得,可能吗?”
姚蒙哼笑了声,“看来大人还未听说,反诗案在朝轰然一时,主犯永昌商行被封,而令嫒在外开的书坊善文馆,正与永昌商行有所勾结,陛下责令我等彻查,还望大人莫要为难。”
看来当真与反诗案有关。
宋振扬暗暗诧异,怎么自己女儿出去开了家书坊,还不跟家里人说。
莫非平日里的月例不够花销?
那书坊也不怎么赚钱呀!
见他久久未回复,姚蒙一个在军中混迹的急性子再也没了耐心,忽高声道:“宋大人,莫要再耽搁时间了,镇抚使还在等候我等复命,今日即便你再有不舍,宋姑娘也需得跟我们走一趟。”
宋振扬偏头扫了他一眼,拂袖道:“姚千户请回吧,要带走我的女儿,你们且将证据罗列,让我心服口服,不若,绝无可能!”
“你……”
“我什么?姚千户可有证据呢?没有确切证据,请恕难从命,即便去了陛下跟前分说,本官也是这般态度!”
姚蒙眯起眸子打量,“大人如此阻拦,莫非宋姑娘当真有谋逆之嫌?还是宋家上下皆有反心啊?”
“胡说八道!”宋振扬气得拍案而起,“我宋氏一族对陛下的忠诚之心日月可鉴,岂容尔空口白牙攀咬!若是普通问讯,我的女儿虽为善文馆东家,但坊里的掌柜约莫早已被你北镇抚司下狱问讯了,是非如何难道抓一个还不能分辨吗?”
这倒让姚蒙有些无言以对。
也不好说北镇抚司原要抓捕的人却被大理寺截胡,传出去有损颜面呀。
“你若真是问讯,在何处不可问?若要在此处问话,我即刻让她出来,而千户大人定要押她去诏狱,镇抚使难不成已认定我的女儿与逆党勾结?”
“既如此!”宋振扬拱手朝皇宫的方向虚礼,振振有词道:“本官今日必上书喊冤,以此向陛下明志!”
说罢,姚蒙忍无可忍,哗地一声拔出佩刀,长指宋振扬,“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来人!入内院,给我搜!”
“竖子安敢!”宋振扬一声怒喝。
“父亲!”
屋内对峙的二人扭头,潇君一身素裳,一步步自门口走来,温柔而又坚定。
宋振扬最先的打算,是阻止潇君被锦衣卫带走,而后若三法司有人前来问讯,他必会亲自带着人前往解释,这终究是引得陛下大怒的逆案,万不可逃避。
只要不是那座吃人饮血、阴森恐怖的诏狱,他娇养大的长女,怎么能去那种腌臜地方!
可她为何要自己主动出面?
宋振扬的怒意在此刻全然泄了气,望着女儿白皙的脸,不禁有些泪目。
“父亲,女儿自己闯的祸就由自己来应付吧,让您与母亲费心了,是女儿不孝。”
说罢躬身要跪。
宋振扬忙将她扶起,“小七,你可知诏狱是何等地方,一旦你去了,还不知要受多大的罪啊!”
她知道。
那里阴冷昏暗、不见天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糜烂、腥臭的气息,刑架总有猩红落在上面,腐败又狰狞,经年累月的囚禁与折磨之下,案犯的双眸皆是枯槁无光的,就像一个个被人操控的偶人,身上密布的鞭伤,像极零碎杂乱的针脚。
这样的地方,她也曾涉足。
在那里见到形如枯木的亲人们最后一眼。
自此,京城之内,高墙之下,唯余她一人在岁月里踽踽独行。
她自然也害怕,一旦面对刑讯,她该如何自处?
可宋家经不起跟锦衣卫对抗的后果,而且是在反诗案上面,她必须跟他们走这一遭,才能让陛下对她甚至是对宋家的疑虑消解。
“父亲,我不会有事的,您不用为我多说什么,也不要设法救我,很快我就能平安回家。”
只是兴许会受一点伤。
潇君莞尔一笑,继续朝宋振扬行完那个被中断的跪礼,而后起身朝姚蒙走来。
“姚千户,我跟你们走,还请不要为难我的家人。”
她是指裴越要递到陛下跟前的密信。
姚蒙后退了半步,沉着脸将佩刀收起,对此不置可否,但侧身让她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