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府里清闲的紧,今儿就想着出来转转,好透透气。”潇君端茶小饮,余光见李树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
往常这人是肯说话的,怎么去趟安徽回来,变得沉默了?
“李公子?”
她唤了声。
李树回神,拱手道:“姑娘叫我李树就好,您有何吩咐?”
潇君搁下茶杯,狐疑地望了眼他攒成拳头的右手,“你方才那纸上可是写了些什么?见你看了以后就失魂落魄的。”
柳叶早便觉得奇怪了,走近他担忧地问:“你今儿是怎么了?”
李树皱了皱眉,只好将手中被他揉成团的暗黄纸张展开,奉给潇君。
“姑娘且瞧,这是从咱们装纸的箱子里找到的,我越想越觉得不对,这上面的诗意实在令人惊心胆战。”
他神情凝重,煞有介事。
潇君不由也有些心里打鼓,“是那些你从安徽带回来的箱子吗?”
“正是,一打开便看到,可封箱前我分明查过,没有异常的。”
“这倒是怪了。”
潇君低头仔细读诗,三两句后她也不禁脸色大变。
其上是首打油诗,未有署名,句式并非绝句,也不像词,平仄韵脚更不尽完整,通篇的意思却通俗易懂。
天煞星,犯天煞,命里不予春来报,
烽烟起,黄土扬,十家儿郎九不还,
父之祸,犹不爽,因果但应儿孙上,
血成河,心难安,永夜寒冬遮宁堂,
丹书白马鲲鹏势,也教冤魂度关山。
只单一句“永夜寒冬遮宁堂”,便能得知写这首打油诗的人用心不纯。
何况还有一句“父之祸”“但应儿孙上”。
烽烟之祸不正是出于当今陛下?
柳叶在她身后惊道:“天爷啊!这哪儿是首打油诗,简直是一首索命诗啊!”
吟霜也大惊失色,“连我都看得懂,大宁连年征战,好些男儿都死在战场上,正应十家儿郎九不还此一句,若这诗被人传扬出去,岂不说在那些将士和军户们的心里?”
潇君道:“何止将士和军户,平常百姓又怎不知打战会死人,只是他们大多不曾经历战火,因此并不放在心上罢了。”
李树顺着她的意思续道:“近来朝堂已有许多大人主张反战,此诗定会引起将士和军户心中的愤慨。若再传扬开来,反战之人越多,对朝廷的反声也会越高亢。”
届时,必会动荡。
虽不至中伤国祚那么严重,可对朝廷而言,终究百害而无一利。
柳叶捂住扑扑乱跳的心,“他们写这反诗,莫非是想谋反?可这只是一首诗呀,又能做什么?”
潇君正色道:“虽只是首诗,那倘若诗中所述的,成了真呢?”
倘若今上之祸,当真应在他的儿孙身上,倘若拥有“鲲鹏势”的将领们,真叫冤魂度过关山呢?
这……还仅仅只是一首诗吗?
“他们将这首诗借商人的手传到各地,而今出现在北直隶,只怕已经传开很广了,李树,你在安徽时难道不曾听到什么风声吗?”
风声?
李树垂头思忖片刻,猛地记起。
“童谣!”
潇君抬眸,“什么童谣?”
“在安徽时我常见一些孩童用乡音在街上唱童谣,我不懂他们的土话,起初并不解其意,只听出一些“煞”“马”这样的字眼,如今想来,他们唱的就是这首诗。”
吟霜闻言不禁愤慨,“这些人竟利用孩童,实在可恶。姑娘,咱们报官吧!”
“是啊,此事只能让官府来管。”
李树却道:“能自南边传上北直隶,官府不见得全然不知,只是法不责众,没有大规模抓捕罢了。”
“且他们利用往来的商队、镖局,很多商队甚至像我一样,在不知不觉中就将反诗带出来。若都抓了,只怕官府大牢都要关押不下了。”
再者,南边许多衙门不会没有反战之人,能让孩童当街诵唱,说不定正中他们下怀,即便不是反战派,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多数官员也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真去触霉头。
跟谋逆沾上干系,又有几个能摘干净?
倒不如装作不知晓。
总之,能有如今局面,绝非一蹴而就,是多方影响下才造就而成的。
然而更令潇君担忧的,并不是这诗如何,而是三月中旬鲁国公的病逝会将这首诗魔化成什么模样?
前世是否也出现了这样的诗?
可惜她那时已被赐婚,忙着备嫁,半点风声都没听见。
陆砚也已离开京城,想寻他商量都没有法子!
思及此,潇君低声道:“此事蹊跷,我们暂且不要掺和进去,佯装不知,再查查其他箱子,若还有便翻出来烧了,无论是谁问讯,都要咬死自己不知晓。”
顿了下,她深深叹气:“尤其是锦衣卫的人。”
锦衣卫乃陛下爪牙,反诗一事,他们不可能不管。
一旦北镇抚司插手,势必会掀起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