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大雪。
爆竹声声震天响,辞旧迎新家团圆。
宋家上下焕然一新,早将门神、挂牌、联对等都换了今岁的新桃,灯火通明的府邸自溢喜庆气氛。
城内更是万家灯火明亮如昼,爆竹焰火声不绝于耳。
团圆饭循例是一家人在正厅一道用的,宋家四房的人,足安排了五张圆桌才坐下,桌上珍馐佳肴各色各样,杯中美酒,身侧家人,欢声笑语萦绕在耳畔,替人隔绝了屋外北风。
潇君许久未曾感受过这般温情,一时高兴,忍不住多喝了几杯,旋即便开始犯困。
可宋家除夕守岁是旧俗,她不好失礼,硬是喝了两大碗鱼汤下肚,困意才稍稍浅了些。
年夜饭吃完,府中男儿就被老太爷带去祠堂守岁,姑娘们则跟着老夫人在正厅编花绳、打络子玩。
这类事情素来是让潇君苦恼的,她手笨得很,编出来的花绳、络子都歪歪扭扭地不成气候,索性不参与,带着同样不精于此道的曾书书在东边的偏厅吃茶。
陈姿倒是喜欢的很,缠着何氏让她教。
曾书书今儿也高兴,同样多饮了几杯酒,如今说话尚有些醉意,望着陈姿在人群中穿梭的身影,忽而笑道:“她这性子,我是真稀罕!”
潇君唇角弯了弯,“你这性子,我也稀罕。”说着为她斟了杯浓茶,“快喝些茶吧,好醒醒酒,也不知你今夜究竟喝了多少!”
“我才喝了一小盅。”曾书书闷闷道:“因为师门并不让饮酒。”
“怎么,思念师父了?”潇君抬眸望向她。
每逢佳节倍思亲,何况这还是过年。
也是人之常情。
却听她道:“想,但不敢想。”
潇君抬眉,“?”
曾书书深深叹气,而后饮了杯茶,“我自幼双亲亡故,养母在野外救下了我,因为自己从未读过书,她想我能读书习字,便为我取了书书一名。”
“养我到五岁上她也走了,留我一人孤苦无依,险些被人卖去为奴为婢,幸而遇见我师傅,她带我回齐云山,授我武艺,教我处世之道。”
说到此处,她忽然声音高昂,“但是!”
但是?
“我师傅临终前同我说,走后不要回头,贪念前尘事,哪得今后名?所以我现在不敢念她,待我搏出些名头来了,一定要回去给她老人家上香磕头!”
潇君不知她此时便有如此抱负,一番话听得她心潮澎湃,竖大拇指赞道:“说不定你很快就能搏出一番天地来,好告慰她们的在天之灵。”
“所以啊!”
曾书书一把将茶杯摁到桌上,豪气干云道:“上回听你说女将军,我其实心里头情愿的紧呐,为何只有男子才能上阵杀敌?我得让世人知晓,虽为女子,同样也不让须眉!”
“说得对。”潇君笑着举杯。
曾书书又端起茶杯与她碰了下,满脸正气道:“你说我若去打战了,叫书书不太好吧?我给自己取了个诨名,唤阿赢,你觉得如何?”
潇君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顾虑,一时有些忍俊不禁,口中茶水都险些呛出来。
“阿赢可以,便唤阿赢。”
正厅里传来夫人们逗趣陈姿的笑声,说她的络子打的像是一张小饼。
陈姿倒对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笑着道:“这可是第一次打,能有这般我自己已经很是高兴了,往后想必只会越来越好。”
潇君的五姐宋澜君拿过她的络子端详,也帮她说话,“小六刚学时才做的难看,我见陈姿的确实不错,多练练都快赶上小六的手艺了。”
六姑娘宋淑君忙嗔笑道:“五姐姐夸人便夸吧,怎么还兴捧一踩一呢?我打的络子再难看能有七妹妹编的手绳歪七扭八?”
正在煮茶的潇君闻言:“?”
怎么还有她的事?
她朝外间喊道:“六姐姐浑说别个,你也捧一踩一!”
众人听闻,纷纷笑作一团。
子夜钟声如期而至,除夕的深夜万家欢庆,新一轮的焰火在夜空中绽开,一派新岁祝词间,火树银花惊了雪意,也扰了春意。
*
正月里潇君虽双亲回到京城的外祖母家拜年,老人家许久未见这些小辈,拉着宋延昭和宋延暄又搂又亲的,又拉潇君在房里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最后极力留潇君一家住了两日,才依依不舍地放其启程归家。
回府后又整日里忙着见客,今日陪这家来拜年的太太听戏,明儿随那家的姑娘品茶。
潇君忙中生欢,虽劳累,却觉得这样活在世上才有意思,当然也免不了有夫人玩笑说要为她说亲,或被何氏拉去见一些十来年未见的亲戚,但她并不排斥。
过年,终究得是阖家圆满、其乐融融的样子。
直到了正月初十,何氏陪嫁的庄户上的人携家带口来拜年,她才算有了闲暇。
南雪斋中地龙烧得很旺,屋子里是不同于外面的温暖,厅中央摆放有一个夔龙纹亭式铜熏炉,此刻正袅袅升起一阵青烟。
紫檀在一旁为潇君烘烤中衣,一面道:“这阵子外院送来的香炭像没以前纯净了,从前熏上片刻便香味四溢,如今足要多出一半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