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君错开目光,“昨夜你不是循三殿下之令来见我的吗?”
她这般反问,却让陆砚实在不好多作解释,起身行至火堆旁,听话地解开外袍。
他低低一笑,“……是。”
火光跳动,犹如心鼓。
露出伤口的那一瞬间,陆砚心中所想的竟是,幸而他伤在肩头,给礼法留出了些许余地。
毕竟二人在这一世,拢共也才见过两次而已。
他初时未循礼,一心只想阻止潇君来冬狩,可她依然是来了,还被迫卷入如此生死攸关的局中来,九死一生。
现如今他不敢再顺自己的心意而行,因怕自己会贪恋放纵的滋味,也怕自己以为的关怀会化作世间男女之防的利刃,伤在她身上。
此时的潇君自然不会明白他心里所想。
陆砚在这一刻之于她,是救她水火之中的恩人,她此刻唯一的祈愿,便是他能平安无恙。
那支箭因被陆砚劈断一截,如今只留约有两寸长的箭身,然箭头已没入血肉,伤口狰狞,其间已有些干涸的暗色血污,可因在洞口那一撞,眼下又流淌出鲜血。
见状,潇君忙撕开自己的裙角,替他仔细擦拭。
“这个箭头要取出来才好,不然难以止住血。”
她俯身查看,手上动作虽轻柔,却还是避无可避地触碰到陆砚,指尖轻掠过肌肤之处,带起酥意。
陆砚不自觉地朝后仰了仰头。
潇君停了动作,“是我弄疼你了吗?”
“不是……是有些疼。”
“那我轻点。”
“好。”
“其实没什么礼法不礼法的。”
放下已沾满血迹的布,潇君忽然道:“眼下你受了箭伤,于医术上,我又恰好略懂些皮毛,为你疗伤罢了,何谈清誉与名声?”
说着她在身上找寻了几下,似乎未果,只好抬眸问陆砚,“我要取箭头,需要将你的伤口划开些,你要忍忍……另外,我以为我带了匕首的。”
言下之意即是她没有利器,划不开伤口,便取不出箭头。
闻言,陆砚未负伤的手倒是在身上找了找,取出一物伸手递与她。
潇君望着他手上的东西却不禁微怔。
——他掌上躺着的,赫然是她此前掉落的银钗,不知何时被陆砚捡了回来。
在那般大敌当前的紧要关头,他竟还能抽空为她去捡回银钗?
她有些不知所措,于茫然之下煞了回风景,“这个……也不是很趁手啊。”
陆砚果不其然默了几息,而后才笑出声来,“我知道,此物完璧归赵,请姑娘收好,但将才我确实在找匕首,也确实未找到。”
“取箭一事该怎么办?这是拖不得的。”潇君有些急了。
她不曾见过什么刀剑之伤,亦不清楚此等程度的伤究竟算不算严重?她于医术上并不精通,仅会的一些,都只是前世为自保向医馆大夫学的。
紫檀久病,她自然也就成医。
可大夫只为她讲解过这一个拔出箭头的法子呀!
怎料陆砚却道:“不必麻烦,还请宋姑娘暂避片刻,我可以自己来。”
自己来?
潇君下意识后退两步。
却见下一刻陆砚伸手抚上箭身,咬紧牙关施力一拔,生生将箭头拔了出来。
顿时,鲜血涌出。
潇君石化在原地。
此人拔箭之时,竟连眉头都未曾动一下!
她不由想,莫非陆砚在这个年纪就已经这样生猛了吗?难怪此后会参军行伍,实在可堪为勇士!令人敬佩!
陆砚的咳声令她回了神。
当下她又试图撕自己的裙角为他捂住伤口。
陆砚拦下她,“宋姑娘,别撕。”
潇君目光落在他伸开的那只手上,指节分明修长,但其上沾染的血迹却异常刺眼。她顺口问:“那要用什么擦?”
陆砚慢慢松开她,低声道:“就这么上药吧,我没事,皮外伤而已,幸得你带了百毒解,况且他们所用之毒不烈,我还能撑一段时间,待于此脱身,再请医救治。”
“好。”
潇君拿出伤药,倾身将药粉洒在伤口处,后拿过他的里衣动作娴熟地包扎好。
她抻了抻散落在地的外袍,替他披在肩头,又坐回原处,温声道:“我只能做到这样了。”
“已足矣了,多谢。”
“冷的话,你再靠火堆近一些。”
“……好。”
潇君为他处理好伤口之后,二人很是默契的一齐陷入沉默。
冬时昼短夜长,洞外的天色已见几分灰暗,夜幕之下,白雪如絮再度簌簌而落。
“又下雪了。”
寂静中,潇君缓缓收回望向洞口的目光,微不可查的叹息。
“今夜,也许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