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辰懿忽然紧紧攥住晁雨的胳膊。
晁雨:“干嘛?”
许辰懿:“咱公司大楼五十一层,我怕你从这儿跳下去。”
“我傻啊我。”晁雨看起来始终很平静,从许辰懿的视角,她好像始终只是在欣赏对面辜屿的那张海报:“你知道吗?从我进公司,明恒宇来给我做一面,他跟我说,他会好好教给我很多东西的。”
“从昨晚到今天,”晁雨咧嘴的弧度更深了些:“你看,他还真是没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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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雨赔了那笔九十七万。
带着她余下的一块八毛六和一只行李箱,打算回老家先休息一段时间。
她老家在洵州,一座南方小城,溪水悠悠绕城而过,古朴,却落后。
许辰懿开着那辆火红的玛莎拉蒂送她去高铁站,非要往她微信里转两千块钱。
“我不要。”她给许辰懿退回去。
许辰懿这人特容易炸:“晁雨,都到什么份儿上了你玩什么骨气啊!”
“不是。”晁雨扬扬唇:“我就想带着一块八毛六离开北京,多悲壮啊,让我刻骨铭心的长点教训。”
她离职那天,没哭没闹,甚至没跟明恒宇多说一句话,摘下工牌轻轻放在工位上。
明恒宇不知是出于妒才,还是不知如何终结这段一开始就为他利用的感情,总之,他是刻意给晁雨设了个套。晁雨没防备,手上一点证据都没有。
哭或者闹,于事无补,只会让姿态更难堪。
告别许辰懿,晁雨一个人拖着行李箱,登上了南归的高铁。
她的座位靠窗,发车以前,她望着窗外。
辜屿最近是红得发紫啊,就连站台上,都布置着他代言的广告。
他微仰下巴,眼神沉冽,带着禁欲气质,像这世界上任何一座华丽而冷漠的城市一样,冷冷地,审视着她这个外来客。
“滴”的一声,高铁发车拉起的速度很快,站台景致瞬时变作模糊的幻灯片。
辜屿那张清冷又漠淡的面庞,成了晁雨看向这座城市的最后一眼。
她离开了北京。
大学四年加上职场四年,埋葬了她八年的青春、奋斗、金钱和感情,带着仅存的一块八毛六,离开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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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抵达洵州站已是深夜十点。
晁雨觉得自己先前加班熬的那些大夜,根本还没缓过来。她睡了一路,直到进站减速才睁眼。
起身,拿过行李架上的行李箱,下车。
先给她弟打了个电话:“到车站了没?”
她弟的声音惊惶了一秒:“姐,你是今天回吗?我怎么记得是明天呢?”随即又开始跑神:“哎你那下路怎么打的?都要被人偷塔了没看见吗?”
一听就跟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打游戏。
晁雨没好气:“赶紧给我滚过来。”
“姐,我现在开车过来还要一段时间呢,你自己打个车不就回来了吗?”
“打车。”晁雨冷笑一声:“知道你姐现在浑身上下加起来多少钱吗?”
“多少?”
“一块八毛六。”
晁二柱大惊:“姐,你怎么混的啊?”
晁雨他弟,大名晁霈,小时候身体太差,父母怕不好养活,取了个极接地气的小名叫“二柱子”。
就被晁雨和一众哥们笑了这么些年。
“赶紧过来。”晁雨不跟晁二柱废话,直接挂了电话。
大约二十分钟后,晁二柱电话来了:“姐,我到了,你出来吧。”
从他们家开到火车站,深夜不堵车的时候,也就二十分钟车程。因为洵州是座小城,纵横都算上,可能也就一个大一点的镇那种体量。
晁雨拖着行李箱走出去。
她弟开一辆五菱宏光,跟辆小玩具车似的,看着她放了行李箱,拉开副驾的门上车,扫一眼她的衬衫西裤,夸她:“大城市回来的就是不一样,人模狗样的。”
她一边用手势指挥她弟开车,一边道:“觉得此刻的我人模狗样你就多看两眼,明天的我就不长这样了。”
晁二柱:?
那时他还不明就里。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两句,车就开到了家门口。
她家并非商品楼,而是晁家留下的祖宅,清代建筑,全木质结构,是地方级的文物保护单位,所以整个洵州拆迁热潮的时候,也没拆到她家头上,为此她爸妈唉声叹息,直道损失了一个亿。
甚至连带着她家附近的一圈旧院子,也都保留了下来。
她家祖上出过秀才,不过祖荫并没庇佑后人。到她父母这一代,在城里卖本地特色的桂花元宵,靠手艺吃饭,不过生意还算好,不足以大富大贵,也够养活她和她弟。
她弟下车,替她拖着行李:“我是真记错时间了。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毛奶奶家打游戏呢。”
毛秀珍就住在她家附近的一个小院。
年轻时是个裁缝,后来没什么人做衣服了,她就把小院改成一个饭馆,可能她的手艺太过鬼畜,饭馆也倒闭了。那时候开茶馆的人太多,竞争白热化,她灵机一动,别出心裁把小院改成了电竞馆。
从此这里就变成了城里年轻人的据点,包括晁二柱在内。
晁二柱今年大三,回来过暑假,每天就泡在毛奶奶家的小院。
这会儿走到小院门口,他笑嘻嘻把行李箱往晁雨手里一塞:“姐,你先回去,我战局未休,剑指的方向,就是天才的故乡。”
晁雨:……
她接过行李箱,说话间晁二柱已从前门钻进了小院。
晁雨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往家的方向走,路过小院的后门。
这小院与她家的全木质结构不同,一个月形拱门由灰白旧石砌成。毛秀珍喜欢侍弄植物,但和人家养花弄草不同,她不整那些虚的,专种能吃的。
小院里种满了韭菜辣椒和番茄,每每给那群毛头小子做饭,顺手就在院里一摘。
就连这座月形石门,也爬满了葡萄藤。
葡萄已经成熟,果子已被摘走,只剩下青黄不接的一些掩藏在叶片里。叶片倒是浓密,几乎掩住了整个门楣,风一吹,如海浪般轻轻摆荡,滤过月光。
让碎落的月光,落在斜倚着门的那人身上。
那是一名少年。
准确的说,他肩宽,腰细,腿长,已是一名成熟男人的身形了。可他倚住石门的姿态散漫,穿黑T黑裤,看向世界的眼神懒懒的,微仰的下巴线条锋利流畅,皮肤冷白。
干净得像刚刚洗过脸,脸上水滴未干,又或者碎落的月光凝在他下巴上。
他或许在发呆,对这世界有种不经心的恣意。
让人平白想起一句诗——「长安少年游侠客,夜上戍楼看太白。」
晁雨认出来,那人是,辜屿。
她一时间有点尴尬。
毛秀珍是辜屿的外婆,从小每年夏天,辜屿都会来外婆家过暑假。晁雨小时候因为晁二柱的关系,跟这群男孩都算熟。唯独辜屿,有种与年龄不相符的冷淡沉默,从小跟她说的话加起来,可能不超过五句。
晁雨一直觉得,辜屿或许很讨厌她。
后来她渐渐长大,不稀罕跟这群男孩一起玩了,跟辜屿的接触就更少了。
再后来,她去北京读大学、实习、工作,很少在夏天回洵州了。因此,也有很多年没见过辜屿了。
镜头能极大削弱人的外貌。
在晁雨的印象里,辜屿还是当年那个削薄的少年。可现在面前的,已能算一个男人了,脸型五官比海报上立体得多,眼神不经意扫过来的时候,没来由让人心脏怦然一跳。
她竟一时说不上来,这算重逢,还是算另一种意义上的初见。
她拖着行李箱往辜屿那边走,思忖着两人的关系,介于可以打招呼也可以不打招呼的尴尬之间。
辜屿看见她没什么反应。也许,辜屿已经不记得她了。
可当她放弃打招呼的想法,欲拖着行李箱走过的时候。
辜屿倚着石门的姿势没改换,眼神淡淡,很轻地冲她压了压下巴。
她微一怔,停下脚步,站定,对他笑笑:“好久不见。”
他不经意垂眸。
眼神落在她西裤下露出的白皙脚踝。
那里一个小小淡淡的疤,长到现在还没消。
她跟他记忆里的模样,也一点都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