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和六年二月初三,漫天大雪席卷上京。
热闹纷呈的长安街,阒然无声。
雪花纷飞,静悄悄砸落在画坊门口的画作上,礼部侍郎陶立垣俯身,将那画一幅幅卷起来,递给青妄。
“这般珍品,颇有陛下的影子,本官都误以为是陛下画的了。”他勾唇,摇了摇头。
青妄接过那些话,复低头跟着陶立垣打量那些画,眸中闪过一丝光彩,“确实,这幅《春蚕吐丝图》,画风清灵,连青妄这介武夫都能窥见其一二。”
陶立垣笑了笑,未作声。
簌簌白雪,飘落屋内,在绒毯上落下,化为雪水。
屋内尤为静谧,当今圣上怒发冲冠,清冷的眉眼,折射出怒火,他一身月牙白锦袍,清隽温雅,修长骨感的手指在画架上挑挑拣拣,越看越胆战心惊。
他随手拿出一本哀歌的小画册,丢在桌上,盯着店小二的目光如炬,“说说看,这画册在京中风靡几时了。”
店小二目光微颤,面前的白衣公子,清雅隽丽,如皑皑白雪,可那浑身的矜贵凛然,却让人不敢直视。
他垂着头,颤颤巍巍地躬身,“这位公子,半年前,苷州那边有人送来哀歌的画作,后来,这些画,在达官贵人中盛行......”
剩下的话他未说。
男欢女爱,是人之常态。
特别是这种露骨背.德之画,更大大刺激那些纨绔子弟的眼目。
宋沅庭冷冷瞧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苷州,靠边境,这是有人故意想使大京儿女,纵驰声色。
毁一方地,声色犬马,纸醉金迷足以。
他踱步,走至门口,见陶立垣已然将门口那些画作收好,他紧蹙的眉头松了些。
“陛下,这立夏的画作如何处置?”陶立垣开口。
宋沅庭指尖落在玉佩上,片刻后,迈开长腿,丢下两字,“带走。”
说罢,他转身。
皑皑白雪落在他身上,他仿若未觉,这些年他忙于外政,倒忽略了百姓的身心。
竟给人钻了空子,以情.色取悦他的百姓。
*
雾昔宫。
李桃之抱着那些画卷,踌躇了下,还是转身,往御书房走去。
她本是想将自己的画,和那哀歌的画,交给陛下,查个彻底,谁料,在门口遇见宋宁安。
宋宁安站在御书房门口,正和荔香说些什么,她被太后养得骄纵,谁的面子也不给,在陛下的御书房门口,咋咋呼呼,不断唤着“皇兄,皇兄。”
李桃之躲在御书房西侧的屋檐下,身上的斗篷落了雪,她解开系绳,递给一旁的阿茶,“等会儿,我把画交给荔香,你在这儿等我片刻。”
说罢,她转身,恰好此时宋宁安垂头丧气地离开御前。
李桃之松了口气,忙提着裙摆,跨上台阶,朝御书房走去。
荔香看见她,微微一笑,“公主,您来了。”
李桃之点点头,“姑姑,一会儿陛下回来,劳烦将这些交于他。”
“奴婢知晓。”荔香看到李桃之,便想起那条散落一地的手串,她忙说道,“公主,手串定在您出发前给您。”
出发前。
今日二月初三,她初十便要出发元国都城,也没几日了。
心中一阵烦躁,李桃之垂眸,微微叹了口气,“多谢姑姑。”
雪花落了一地,她转身,望向这场鹅毛大雪,赫然想到那日跪在长安宫前,亦是这般大雪。
她伸出手,雪花似羽毛,片片落在她掌心,长指蜷缩,那些雪立刻融化在她掌心。
眼睫沾了雪,眼前白茫茫一片,她眨眨眼,雪水与长睫融合,自她脸颊落下。
她慌忙用手背擦了擦,提裙冲进漫天大雪中。
御书房门前有棵硕大的桃花树,此刻已被白雪覆盖,枝头被压得一颤一颤的。
她站在树下,抬头看着这棵桃花,头倏然疼了起来,恍然看见这棵桃树枯竭的画面。
脑海中浮过一句话,攸和六年二月十二,熹微公主暴卒于风雪,帝斫御苑门桃,植于公主陵前。
二月十二,公主暴卒于风雪。
她不日便会死吗?
头痛欲裂,她扶额,长睫轻颤,再欲寻那脑海之话,却已烟消云散。
直到一把伞置于头顶,替她遮去风雪,她才细肩一颤,回过神来。
“矗在这儿作甚?”
清冽雅致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李桃之整个人浑然一怔,她脸色惊慌,猛地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
是皇兄。
方才脑子里浮现的嗓音是皇兄的。
她微怔,整个人如惊弓之鸟一般缩着,脸色愈发苍白,堪比皑皑白雪。
宋沅庭蹙眉,空出的一只手伸出,去碰她的额头。
李桃之额头微凉,明显受惊的模样,宋沅庭俯身,与她的杏眸对视,“这是怎么了?”
红唇微张,李桃之欲与皇兄说这诡异之事,但一想到那荒唐的梦,她一下子恍然过来,方才脑海里的声音,非皇兄发出,乃她梦中的情郎。
她垂着眸,思忖片刻,看向面前的男人,眼中浮上一层雾气,“皇兄,天降大雪,桃之远嫁,会暴卒于大雪中吗?”
美人肌肤胜雪,水泠泠的眼睛眨啊眨,看上去甚是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