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死虽然痛苦,但至少还活着。”
“……那你有没有问过他们,他们是不是还想活着。”站在一旁的Tiphereth开口,提出了一个崭新的思考角度。“要忍受这些才能痛苦的活下去,永眠或许才是他们说渴望的天堂。”
Tiphereth鲜艳明亮的卷曲金发在昏暗的惩戒部审讯室里格外耀眼。
塞恩思眨眨眼,看到眼前的明亮可爱的金发小女孩逐渐模糊,一串混乱的代码闪过,Tiphereth身上的漂亮的蕾丝边洋装变成了冰冷的铁质外壳。
Tiphereth关掉了自己身上的便携式认识滤网,以最真实的姿态站在塞恩思面前:“你猜,我想要活着吗?”
部长们并非人类,也并非是安吉拉那种纯粹的人工生命,让人无法判断它们究竟是重获新生,还是陷入了另一种形式的永恒沉眠。
“我不知道。”塞恩思注视着眼前的黄色铁盒子,缓慢开口,嗓音低哑:“因为从一开始,就只是我自己迫切地想要活下来。当我摆脱了朝不保夕的文职身份时,也是我执拗地想要让身边的同事尽可能地活下来,哪怕这里的生活并不美好。”
“他们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也就罢了,但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一个眼前人离我而去。”
“没人想要亲眼目睹亲朋的死亡。”黄色的铁皮盒子悲伤道:“但生死的边界就在那里,与其望着他在生死的边界反复徘徊,清醒地承受痛苦,不如、不如送给他一场解脱。”
在混乱扭曲的过去,时间的囚笼里,是Tiphereth亲自祈求主管,求他彻底删除Tiphereth,她的哥哥,没有血缘关系的半身,那个忘记一切,反复被销毁又重启,却没有忘记爱她的笨蛋。
Tiphereth想,即使痛苦难过,即使被留下,她也要给Tiphereth最后的宁静。
所以Tiphereth永远无法苟同塞恩思做法。
“所以我是个自私的人。”塞恩思说:“我只想他们活着,哪怕是痛苦的活着,也要活到见证结局的那一天。”
“啧。”Geburah叼着烟,为阴冷的审讯室内浑浊的空气更添几分烟熏火燎,“说那么多有的没的,不如直接让当事人来。Alpha61可还活着。”
她伸出一只手,点着塞恩思的胸口,似笑非笑:“精英员工不服管教,擅离职守,我会让Alpha61来负责对你的审讯工作。”
塞恩思睁大了眼睛。
十分钟后,Alpha61果然来了,脚步匆匆,头发凌乱,似乎刚准备睡下就被Geburah喊了过来。
Geburah当着塞恩思的面,对Alpha61复述了塞恩思全部的解题思路,告诉他塞恩思打算如何拯救文职宝贵的生命。
“啊?”Alpha61表情复杂,不可思议地看着被牢牢束缚在审讯椅上的塞恩思。
塞恩思一言不发。
一旁的Tiphereth开启了身上的便携式认知滤网,抱臂等待着Alpha61的后续行动。
被两位部长盯着,Alpha61看起来十分紧张,沉默地按照惩戒部文职工作手册行动起来,给塞恩思身下的审讯椅通了电。
Geburah拉着Tiphereth在一旁坐下,翘起一条腿,嘴里叼着烟,神似决斗大赛的观礼嘉宾。
塞恩思仍旧一言不发。
对比与异想体作战时受到的伤,这点东西实在算不得什么。
Alpha61于是又加大了一格电流,一边操作一边开口:“那个……部长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塞恩思继续沉默,盯着Alpha61的手指发呆。
白天时,她亲手砍掉了对方的四肢,但在晚上,他就又可以熟练地操控自己的双手,仿佛从未有过受伤。
“额……”Alpha61说:“你不疼吗?”
惩戒部的惩处只是小惩大诫,至少对员工会这样,审讯的惩罚甚至不会让宝贵的员工在第二天的工作中感到疲惫。
“还好。”塞恩思说。
沉默在小小的审讯室里蔓延。
赶在Tiphereth专属离开前,Alpha61又开口了。
“我爸妈很相爱。”他说了一个与这次惩处无关的话题:“所以当他们有了我时,妈妈全程记录了孕期,视频里的他们脸上也一直都带着笑。直到我妈生产那天。”
“摄像头被架在产床的旁边,不会拍到下身的血迹,只有我妈妈汗津津的脸。”
“生产前妈妈洗了个澡,扎了个漂亮的头发,还化了妆,说要以最美的姿态迎接我的到来,视频的一开始也一直在笑。”
“但到后面,她实在是太疼了,即使打了止痛,她在还是床上痛苦挣扎……三四个护士过来,粗暴地把我妈按住,把她捆在床上。我爸一直在旁边,红着眼睛亲我妈妈,说再努努力,马上就结束了。”
“我妈就只是躺在床上,嘶哑着嗓子说杀了我。”
“但到后来,我妈就完全不记得这回事了,出院后还把路线藏了起来,直到我上小学时把它翻出来。”
“在看到视频以前,我一直以为我的出生像我妈说的那样:她提前两天住进医院,吃好吃又营养的病号餐,穿着漂亮的衣服,梳着好看的头发,花着美美的妆,躺在床上放了个屁,我就出来了,没有撕裂,没有失禁,轻轻松松……”
“我一直以为她是骗我的,人不可能忘记这么痛苦的事情,她是因为太爱我了,才会骗我说一点都不疼。”
“……”Alpha61抬起眼,又立马低下了去,没有去看塞恩思额头上的零星汗滴:“但人的大脑就是这么神奇,会不由自主的遗忘极端痛苦的回忆。”
“我现在,竟然也想不起来白天时发生了什么,手脚被砍断的记忆模糊得就像在梦里,一点也不真实。”
“此刻的我可以说,如果承受这点痛苦就能活下去,我当然想要活着。”
“如果问当时的我,大概会得到不同的答案吧。”
“但不论是当时还是现在,我都讨厌你,即使现在的我已经记不清白天的那些痛苦,也还是看见你就嫌烦——如果不是两位部长在,我绝对会对你动用私刑。”
Alpha61低头关掉了审讯椅的电流,在惩戒记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不过说这些如果也挺没意思的,我妈已经忘了当初生产的疼痛,只说她会永远爱我;我也已经忘了白天的自己到底有多疼,只会庆幸自己又多活了一天。”
“总之,就这样。”
“再见。”塞恩思说,“希望你能一直活着讨厌我。”
“呵。”Alpha61冷笑,与两位部长告辞后离开了这里。
……
半晌过后,塞恩思问Geburah:“他会把我的想法说出去吗?”
如果其他文职直到塞恩思并不会真的杀死他们,就很难在濒死时产生足够大的情绪起伏。
“不会。”Geburah说:“那小子脑子里只有赚大钱出人头地给他妈买大房子,根本不在乎别人……如果自己吃到的亏别人没尝过,他自己就先不乐意了。”
在人鱼混杂的后巷生活多年的惩戒部长看人很准。
“……”塞恩思又问:“Alpha61叫什么?”
“泽维尔?或者泽卡尔?谁知道呢。”Geburah耸肩:“除了Hod,没人会仔细记这群文职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