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
傅怀瑾抬眸向晏温。
不知是被这殿内热气熏的,在那纤颤长睫下,眼睛晶亮亮的,像是含了一汪清泉,稀稀落落从山涧倾下,再由日色晾成温的,一闪一闪全斜进傅怀瑾心里去了。
没忍住,傅怀瑾用指腹蹭着那睫毛,低声问道:“殿下见不见?”
“他能找到这里,定是要紧的事。”
傅怀瑾落手置于晏温肩头,把人揽得更紧了。他轻轻蹭着还有些发烫的额头,依恋的亲了亲,“那我在这里等殿下回来。”
“你不和我一起?”
傅怀瑾摇头:“殿下私事,怀瑾即便再不舍也不应多加过问。”
闻言,晏温垂眸默了默,淡笑着,微微红了脸。
接着,他从傅怀瑾的怀里伸脚钻出来。
“谢谢。”
晏温披了件极厚实的大氅,几乎整个人都淹在里面似的,只露出了鼻尖上的一双湿润眉眼。
闲君在侧扶着他,才出内院,打眼就见不远处的王义一身落雪,单薄的正跪在外院寒地中。
那人低着头,闻见声响,抬起还在渗血的脸颊,飞快地朝晏温瞥一眼后,忙叩首,以头抢地道:“太子殿下万安——”
他的声音里包了几缕泣音。
晏温看见这人身下被鲜血浸透的雪层,问道:“发生了何事?”
王义缩了缩脖子,视线从凌乱肮脏的鬈发里探出来,在见晏温看过来的目光中并无半分嫌恶时,怔了一怔。
随后便“哇”的一声痛哭道:“奴才逾矩,求殿下救救小子……救救小子…他今年才及笄不能、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王义哭的实在凄惨。哗啦啦的泪混着脸上血渍,一片一片全落下来。
晏温见状不免蹙眉。
他静静站在沿廊下,回头吩咐了闲君去屋内取一件厚衣,继而转身再道:“到底为何,说清楚了。”
“是,是……”
王义抹了把眼泪,说:“今日袁公子入宫与二殿下论事说。但因前几日奴才犯浑惹了殿下气恼,于是便被罚去了外殿扫洒,这内殿茶食俸给自然也就都落到了小子身上。”
王义被冻得直打哆嗦。
这时,闲君拿了件厚衣走出来,按照小殿下的吩咐披在了王义肩头。
“多谢。”
王义继续道:“小子平日间干的最多的也是清扫的活计,何曾独自贴身侍奉过殿下!”
说到这里,他又想抹泪,但见身上衣衫中的精细纹样,顿了顿。
晏温接了他的话,道:“所以他在晏知意面前打翻了茶盏,被处了罚。”
“是,是。”
“犯错受罚,理应如此,”晏温瞧他一眼,“再者,若宫中侍从皆如你那小子一般,只会做些清扫的活计,那这燕宫何故还要留他在此处度日?”
王义茫然听着,本就扭曲的面庞上再滚落几颗血珠。
“若是受了罚被赶出宫也就罢了,奴才也不敢因此来惊扰殿下清净。
只是……只是小子他在院中先试被袁公子打了近百鞭,再由盐水浸洗,现已被二殿下扔在了宫外郊林后的乱葬岗中了啊……”
黑瘦的脸上涕泗横飞。
“咔哒。”
院中那树干细的枝桠被积雪彻底压垮,干瘪地倒在青石板上,由着寒风一吹,黑郁郁的,发出生命最后的呻吟。
“今年燕都的雪落的格外久了,”晏温从厚氅中伸手,微微抬眸,望着自天际刮来的大片茫白,道:“或许只要一个时辰,便能把一个活人生生冻死罢。”
听言,王义在披散的脏发里愈发悲:“求殿下……救救我家小子……”
晏温冲闲君使了个眼色。
闲君颔首而退。
“好了。”
晏温拂了拂袖上雪花,在廊下寻了处干净地方落座。
他看向雪地里的王义,一张团脸,发黑干裂的血渍从眉骨延伸,直愣愣的穿过面中塌陷的鼻梁,停在了浮肿的嘴角。
现下正哀哀戚戚的哭着。
这副样貌,只瞧上一眼,便足够使人移开视线。
晏温捻掉腕边绒毛中的最后一朵雪片,问道:“你不是自幼随晏知意身旁的亲侍长大,怎的还能有小子?”
话音刚落,哭声戛然而止。
晏温等了会,见没回应,淡淡笑了声:“是本殿唐突了,你若不愿回答……”接着,还未等他话落,王义忽的开口:“奴才愿意的!”
晏温搓去指间融化湿痕,安静瞧向王义。
王义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他仍旧跪在雪地里,双拳紧攥在身侧,到了嘴边的话硬是转了几圈,仿佛是吃了黏糕似的,黏在牙齿上,用舌尖抵着,用了实劲才把它吐出来:
“小子,原是奴才十几年前于猎场外捡到的弃婴。”
“弃婴?”
“是,”王义眼中血丝尽染:“养在奴才身边十几年,虽不是亲子但胜似亲子,还请殿下帮帮小子吧——”
晏温垂眼坐着。
这日头调皮,虽跟着雪一同落着,但照在自己身上到底没有在傅怀瑾身边时暖和。
他把半张脸都埋在衣裳里,只露出了个眼睛。晏温牵了牵落地袍子,又把自己裹的严实了,问:“是换作何名?”
王义闻言大喜,忙回答:“回殿下,小子姓王,名知砚。”
“王知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