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庭的梅子与燕都相比要酸些,也不知酿出的酒水如今还合不合你的口味?”
晏温放下酒盏。
果酒虽不醉人,但兴许是病骨作祟,他只觉这酒再不如以往清甜,相反的,酒味略重。
“自然是合的。”晏温半阖眸,指腹轻蹭过杯沿遗落的水渍。
晏拭雪嘴角笑意微沉。
他摆弄着瓶身上凸起的纹样,重又翻一杯盏,而后斟满了推向一侧的傅怀瑾,说:“七殿下可要试试?”
傅怀瑾自方才开始,便一直注意着晏温的状态,见晏拭雪才落座就递来的一盏酒水,他本想代之饮尽。
但无奈,座下小太子的掌心一直按住自己蜷起的双膝,傅怀瑾也只得作罢。
眼下,他瞧着晏温逐渐发红的耳尖,感受到放于膝上渐曲的发热手指。
傅怀瑾眸光一转,端起酒水轻抿入喉,接着便蹙眉朝晏拭雪开口道:“这酒,有些苦。”
“可能是道庭的梅子……”
“青陵君的酒,放置的时间可能有些长了,”说着,傅怀瑾拿过晏温还在手中把玩的杯盏,笑道:“殿下不胜酒,又因伤痛未全,之后的对弈欢饮便以怀瑾代之,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晏拭雪抬起眼,定睛看向晏温,接着,拂了拂袖边沾染的酒渍,展颜朝傅怀瑾:“能与殿下对弈是晏某的荣幸。”
寥落枯枝,盛寒大雪。
晏温撑脸靠在木案一侧,单薄的身体紧紧依着旁边暖炉一般的傅怀瑾。
两人的体温隔着衣料融合,夹杂着令其心安的沉香气息。
大抵是太长时间都未曾饮过酒。
晏温耳边垂落的长发贴着傅怀瑾劲瘦的小臂,他半低着眸,目光微散,呼出的气息都混着梅子的味道。
像是醉了。
又像是被身边人隐隐传出的沉香熏得沉了。晏温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他看向案中早已开始的棋局,眯着眼睛仔细瞧了瞧,忽的笑开,话却不谈棋局,道:“青陵君既知此行是我在利用你,又为何要来?”
晏拭雪执棋的手轻滞,他掀眸瞥了傅怀瑾一眼,然后脸不红心不跳吐出一句:“这是你第一次给我写信,我当然要过来看看。”
晏温:“看什么?”
晏拭雪:“看小阿温是否被旁人挟了去。”
傅怀瑾:“……”
帐外的凉风挤进缝隙,吹动了晏温耳后散乱的发,绕着傅怀瑾的小臂,就像情.人间亲呢的缠.绵。
晏温默了默,答道:“青陵君多心了。”
他自是清楚晏拭雪话中的意思,只是他不敢承认前几日夜半二人相拥时的心动。
只是身处同样境遇中两个灵魂的相遇,被困在高墙内画地为牢的各取所需。
晏温不敢奢望,所以他选择了否认。
闻言,晏拭雪又些意外的皱眉,他的眼神在对面傅怀瑾的身上停留许久,久到一杯梅酒置于手边。
晏拭雪回神。
“青陵君,”晏温扬了扬手中斟满快要溢出的杯盏,笑说:“阿温敬您。”
说完,晏温仰头,再次一饮而尽。
快到一旁的傅怀瑾根本来不及阻止。
*
晏温彻底醉了,贴着傅怀瑾的肩膀直接睡了去。
“小阿温喝醉后还是与从前一样,乖乖在旁睡着,不吵也不闹。”
晏拭雪搁了白子于案,假装没看见傅怀瑾近乎怜惜般瞧向晏温的眼神,他似作长叹道:“明月初皎,环星众多,何必执着于这其中一颗?”
傅怀瑾转头看他。
没了晏温清醒在侧,此时,这位殿下看着自己的视线便是毫不收敛的戒备和郁色。
“他不一样。”傅怀瑾说。
晏拭雪闭言不语。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的心底便被撒落了一地的碎星。而我则需要用一生来捡拾这些零落星辰,用以拼凑出原本的皎月华光。”
“可他无意。”
“那又如何?”傅怀瑾刻意压低声音,道:“他只会属于我。”
晏拭雪看了看案上棋盘,“你如今只是一个质子,你要拿什么护着他?”
“我的一切。”
晏拭雪颇有些愕然。
“我知道这句话过于苍白,”傅怀瑾看向晏拭雪,说:“民间百姓相互告诚时常常都以贵重之物抵押,如今身处他乡,我唯一可以作抵押的就只剩这一条无用薄命罢。”
晏拭雪捏着手中最后一枚棋子。
“若往后怀瑾惹殿下心伤,青陵君大可以提剑来索我的命。”傅怀瑾说:“亦或是,我持剑自裁。”
最后一颗白子落盘。
晏拭雪起身,“此局,我输了。”
这时,帐外传来一阵骚乱。
一小厮掀帘而入,躬身向晏拭雪,道:“青陵君,车马已经备好,是否现在启程。”
晏拭雪望向傅怀瑾,“希望你记住今日说的话。”
说着,目光又在睡熟的晏温身上短暂停留了几瞬,随之淡声开口:“在学宫照顾好他,那个纪安实在算不上好人。”
“是。”
“还有,别同我一样,”晏拭雪合眸轻道:“一言不合不问缘由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