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小子脸色惊变,他的目光落在了面前人腰间那块青绿的环佩上,愣了几瞬,忙半开大门,引叶之舟入内。
方才警惕的神色全然不见,小子的脸上慢慢浮现出几分惊喜,“叶将军安好。”
叶之舟这才跨过门槛,入眼便是满院的人,他们的着装与身旁这小子类同一色,只是身高差距甚是明显,大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人。
叶之舟方一入院,这群少年小子的视线便紧紧跟随着他的步子,纷纷犹疑着不知所措。直到刚才开门那小子朝他们嚷了声:“叶将军来了——”
众人凝滞片刻,旋即反应过来,垂首“扑通”着便跪了一地。
这些孩子从未见过叶之舟,他们之中有些人大多是几年前叶家从兖县带回来的难民小儿,也有些则是每逢冀国祭祀,暗地里被替换下的“祀品”。
总归是一群没人要的孩子。
所以直至今日,就算晏温得了叶之舟圈养私兵的消息,对于这私兵身份的缘由却也无从查起。
“起罢。”叶之舟背手立于朗日下,向众人缓声道:“在这里,一切可好?”
话毕,地上的少年人不由骚乱起来,在他们眼中,叶将军是给了自己再生之命的恩人,于是乎,离得叶之舟近的小子,便开始大着胆子掀眸用余光去瞧他,见将军面色并无半分异常,才微微松出一口气,颔首道:“回将军,一切都好。”
“外人可曾见过你们?”
少年答:“并无。”
叶之舟轻拧眉心,扫了眼院中被打落的七零八碎的木桩,问:“怎的还用这些老物件操练?前阵子官令府难道没送日常补需过来吗?”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叶之舟眉心簇的更深,“宅内管事何在?”
这时,人群散开,一青年身着灰色单衣慢慢走近,一双吊梢眼直直望向叶之舟,而后掩眉跪地叩首,道:“奴才在。”
“你就是管事?”
“正是。”
叶之舟沉吟片刻,低声道:“本将军从未见过你。”
管事抬眸朝叶之舟道:“这里的所有人,将军都未曾见过。”
叶之舟嗤笑一声,“好一张能言善辩的巧嘴。”
“奴才不敢。”
西弥东山的日色照在宅院层纵的木柱上,如一把横刀,切割柱中光晕,亮一阵阴一阵,婆娑着晃荡,一切都寂静无声。
而叶之舟站立在这斑驳光影间,凝眸看了地上人许久,久到青白的脸上浮出几分不耐,像覆上一片白雾,朦朦胧胧的。
这管事才道:“若将军要问钱财所去,自是被官令府的那群老家伙们吞囊入腹了,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将军您...不是一直都知道?”
闻言,叶之舟眉眼一沉。
他是一直都知道,所以为防万一之失,叶之舟此次特意将那暖香阁阁主的钱财银箱,遣亲信直接送入东山宅院内,莫不是......那帮老家伙半道截了去?
念及此,叶之舟牵了牵手指,虽是暖阳高照,但这阳光铺在身上,凉飕飕的,顺着血液流进心腔,憋闷极了。
他问:“你平常与那官员都是在何处交易?”
*
次日晚间,西弥城长乐坊内。
红染帐帘,香雾肆意,叶之舟倚靠在梨花盘木的雕花木椅中,他的案前摆满了精致瓷盏,混着碧蓝色的珊瑚帘珠,罩住了这暗夜间赤艳的瑰丽风尘和粪土金银。
在这以情为声的浓夜中,世间万物都仿佛停滞,含着银白色的弯月,在乐曲笙笙中拉人沉迷堕落。浑不知外面天地为何物。
叶之舟独自坐于二楼珠帘后饮酒听乐。
随后不到一刻,二楼厢门被人推开,进来了一个衣着绣制的半百官员,他是怕极了叶之舟,这才落座,便不住抬袖擦拭着额间沁出的汗水。
叶之舟见状,将身前一盏清茶推过去,问:“大人很热?”
官员慌忙摇头,瞳孔阵颤的望着这推来的茶水,搁在案上的手指不住发抖,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继而全身一抖,吓得直接呛咳出声。
“不知大人用叶家的钱,是否将你们空出的漏洞填补完全了?”叶之舟虽是笑着的,可笑意终归不达眼底。
官员瑟缩着颔首,“是......是。”
“大人真是好骨气,”叶之舟说:“将叶家的钱占为己用,不知大人想没想过自己可有命来还?!”
说着,内室便见寒光一闪。这官员脸色惨白着低头去瞧,却见一剑刃正抵脖间,只需再深一寸,血流如注。
“将...将军饶命......”
叶之舟冷笑道:“如何饶命?”
官员吓得几欲昏厥,他两股战战,幸得腿后矮案支撑才勉强站直。只不过如今剑刃抵脖,可他那双浑浊眸子仍旧四下飘忽着,似乎在害怕什么。
但到底不是在害怕叶之舟。
叶之舟见状,霎那间心头一颤,下意识贴近这老头耳前,低声质问道:“你在看什么?”
话才刚落,忽闻一阵恶臭味,叶之舟蹙紧眉头垂眸看去,却见这人腿间早已濡湿一片。
顿觉恶寒。
叶之舟忍住喉间呕意,再问:“你算计我???”
官员颤抖着嘴唇,支吾几声,最终才轻轻吐出一句:“逃......将军快逃......”
叶之舟闻之脸色骤变,蓦然转身向帘外望去,只见浓烟四溢,火光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