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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暗,李鹤眠揉了揉酸痛的后颈,抬眼看那寥廓赤霞,黄昏的光洒在案中纸页上,橙红交错,斜下一道道阴痕,似纸上伤疤,迷离着溶溶淌出黑墨来。
这已是他被分到原北昭旧都的第七日。
应了七殿下的恩幸,李鹤眠才被冀王得许承接原北昭事宜。
其负责的事要并不难,只负责登北昭遗民记册便罢,兴许是因往日身份,王君到底对他颇有戒心。
日日派了些侍卫在自己门前守着。
可就在前日,这些侍卫奉命撤去,缘由竟是早些时候李鹤眠在经旧城道途中,偶遇一北昭官员,抬手指天借着天命神权对冀王破口大骂。李大人当即便命人停了马,随后就只持一长剑下车,亦步亦趋地行至那官员面前。
然后,手起剑落。
血溅满地。
那官员瞪着一双死鱼眼,一颗头颅骨碌碌地在地上滚了半圈才堪堪止下。
也是在这以后,门前的侍卫忽然不见踪影,而对于李鹤眠在北昭的行踪也无人再要日日过问。
“兄长,外面有人找——”李鹤觞抱着球站在门坎处向里叫嚷着。
李鹤眠略怔了怔,嘴角上扬,望着李鹤觞精致衣衫上的泥点子,笑骂道:“知道了,你这是又去哪鬼混了?”
稚子拉了个鬼脸,“吴叔要带我去玩球嘞。”
这时,吴漾从一侧走出,提着这小崽子的衣领就往外拉,嘴上还不住嘲道:“小崽子,打不过就回来告状?嗯?”说着他转身看向李鹤眠,挥了挥手。
院子里的高树逐渐挡住二人身影,浓烈的晚霞逐渐弥散在空气中,雾蒙蒙的一股子蒙尘气。
而吴漾的声音就这么穿过辟旧的浮光,弯绕绕的入了他的耳中,“小崽子你放心交由我,别忘了七殿下交与你的事。”
李鹤眠定了定神,面中笑意愈显,“是,臣不会忘。”
昏暗的城墙火烛下,一人被五花大绑的压在转角处,浑身脏兮兮的混着血腥气,难闻的紧。围着他的几位守城军也受不了,纷纷捂着鼻子拧眉后退。
“大人,这乞儿怕是从国都来的。”
李鹤眠背手立于这人身前,自上而下的睨着他,“你是何人?”
此话一出,这乞儿打着牙颤,似是因穿着单薄,在这三月初春季冷的直哆嗦。他脸上抹满了泥水,干涸着形成一片一片的裂纹,像极了冰裂的开口,丝丝冒着寒。
“不……不知。”
“大人,”一守城军道:“方才这人口中直叫唤着要见我们殿下,可再问要见哪位殿下时,却又无论如何都不开口了。”
听此言,李鹤眠身形一顿,再望去正巧与那人视线相对。他又问:“你要见我们殿下?”
这乞儿乌青着唇抿了抿,似是在仔细打量他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
见此,李鹤眠眸光巨颤,忽又转身,吩咐道:“把人先压入府中偏院,听候发落。”
“是。”
待到深夜府院,李鹤眠遣散了四下守候的侍从,迎着冷风白雾,轻飘飘的看着眼前这个瘦弱乞儿。
李鹤觞早已安眠,吴漾也由此抱臂站于柱旁。
他转向李鹤眠,问:“七殿下要找的人就是他?”
李鹤眠眯着眼睛,闭言不答。
直到这瘦弱乞儿放下比脸还大的碗,径自揩去嘴角饭粒,才微微抬首,“多谢大人。”
李鹤眠只盯着他,道:“你是从何而来?”
“……”乞儿嘴唇嗫嚅几下,才回:“冀国。”
闻此,李鹤眠没有后言。
院子里空荡荡的,就剩一树未抽芽的高枝,影子被月亮照在砖墙上,泛着淡淡的红色。吴漾缓步走到这高枝树前,连带着他的影子也淡淡的泛着红色。
吴漾俯下身,笑道:“冀国何处?”
乞儿看着他,回:“蓟城。”
吴漾又问:“那你要寻的是哪位殿下。”
乞儿:“冀国七殿下。”
吴漾眸光在这夜色中显得极黑,笑意更大,“你为何人?”
乞儿也笑,“沈家小厮,舟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