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下河去救?”孟霁看向自己的部曲。
众勇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讷讷道:“……我不会水。”
“……我也不会水。”
孟霁这群部曲,勇则勇矣,可惜都是山里长大的旱猴子,并不会水里的功夫。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间,没人留意到沈介已经从马上滑了下去,快步奔向了江水。
眼见着沈介已经在河边除去了外衣,孟霁陡然一惊,飞身下马,拉住了他胳膊,“涧松!你干什么?”
“我去救,”别看沈介被马儿颠得双腿还在打颤,他的眼神却很稳,“明彻,你忘了,我生在江南,水性虽算不上多好,但也说得过去。”
可显然,这话说服不了孟霁。
她依旧抓着沈介不肯松手,“涧松,你别逞能。就算你小时候会水,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这事儿也不怪孟霁双标,舍得叫部曲下水,却舍不得沈介下水,实在是沈介在这群魁梧壮实的南中勇士面前,有点不够看。
她生怕自己这一松手,沈介便会像一片树叶一样,被水冲走了。
如果说,孟霁的劝告还算顾忌沈介的感受,马海阿图的帮腔就属于有什么说什么了——
“就是,沈郎君,你这身板,风大点都能把你吹走了,这下了水,真要有点什么事儿,我们这一群旱鸭子,须救不得你!”
实话不大中听,不过沈介却并不以为忤,他回头看向众部曲,扬声问道:“可有谁带了绳索?”
立刻便有人回应,“我这里有!”
“我拴着绳子,便不会有什么危险了,”沈介好声好气地同孟霁商量,“明彻,人命关天,咱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孟霁没说话,只是朝着部曲一伸手,接过了绳子,在检查过那绳子的结实程度与长短后,这才亲自在沈介的腰上系了个结实的双套结。
沈介也再不耽误,拖着长长的尾巴往上游走了一段距离,便下了水,很快隐入了黑暗中。
火船当然就是赵廞的那艘船。
火势渐渐大了起来,皮肉的烧灼感,火焰的高温,甚至无法呼吸的痛苦,都让赵廞难以忍受。
他顾不得同朱竺再打下去,挣扎着想要逃开,逃出这艘通往地狱的小船。
然而不管赵廞如何挣命,竟也一时无法挣脱朱竺的钳制。
朱竺似乎早已感觉不到疼痛了,也许因为失血过多,他眼前甚至一度只剩下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所以,他便也没能看到赵廞给自己夫人使眼色。
只是当剧痛从脑后传来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赵廞是有帮手的。
那之后,朱竺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此间尚在广都,未至武阳,郫水还没有汇入岷江,如果从肉眼上来看,此时的水流还是很温和的。
直接游到岸边,应该不难。
——赵廞抱着妻、子下水的时候,便是如此想的。
但当他跳入水中,便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有多天真。
为了不被水流冲走,他几乎拼尽了全力。
可他不可能有力气将老婆孩子也带走的。于是在夫人绝望惊惧的眼神中,赵廞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松手。
难过吗?难过的,赵廞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被撕裂了。
但是没有关系,不过眨眼的功夫,幼子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便听不到了。
终于腾出双手的赵大都督,松了一口气,奋力要朝着岸边游去。可几乎是马上,他便又发现了一个令他绝望的事情——
天实在是太黑了,他竟一时不能分辨哪个方向是岸!
可大抵老天并不愿意让赵廞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水中。
就在赵廞又被迫喝了几口水后,一串火光出现在了岸边。似是有过路的人被着火的小舟吸引了注意力。
赵廞眼前一亮,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岸上游去。
及至到了岸边,被孟霁的部曲七手八脚拉了上来,赵廞看清面前的人是谁,更是大喜过望。
此时,他整个人都是脱力的状态,还要靠人家部曲扶着才能艰难往河滩上走,却忙不迭地牟足了劲儿,朝孟霁嚷道:
“明彻兄弟!遇见你就好了!我跟你去南中!咱们现在就去南中!”只要去了南中,依托着孟氏,说不定还有翻盘的希望!
然而,出乎赵廞意料的是,那个素来非常积极撺掇自己去南中的孟明彻,此刻却态度大变,她不光没有问候自己,甚至也没理会自己的话,反而转头看了看什么东西——
那好像是一条没入水中,看不见末端的绳索。
赵廞正自思索这是个什么情况,便听见孟霁问自己:
“水里还有谁吗?”
这一问,便问得赵廞悲从中来,“没有人了,害我的奸人已死,我的妻、我的儿皆……哎!”
他说着便又悲愤起来,“都是李特那厮害我!我早晚必取他狗命!”
那孟明彻依旧没来宽慰自己,而是忽然变了脸色,转头厉声朝部曲喝了一句:“拉绳子!快!”
众部曲便呼啦啦一下奔上来,连那个扶住赵廞的,也把人丢下,跑去卖力地拉住了绳子。
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赵大都督被直接丢在河滩上,摔了老大一个屁股墩。
他有些愤愤地瞪向孟霁——
看来这个孟明彻已经知道了成都发生的事情,果然也是个见风使舵的,自己这一失势,便立刻变了脸色。
可饶是赵廞把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了,也没人回头看他一眼。
此刻,大家的心都悬在那根被迅速回拉的绳子上。
所有人都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系着人的绳子不该是这样的坠感,更不该是这样的分量。
终于,当绳子的末端被拉出水面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呼了出来。
绳子的尽头,根本没有沈介,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单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