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尊巨人们齐齐手举刃,手起刀落割下自己的头颅,巨人没有知觉没有情感是父神捏造的完美兵士,说死便死,血落成河也未有犹疑
天幕不再沉降天地大变其色,那道砂石瀑布恍若新世送来的曙光
以瀑布为圆心无头的十万巨人队列接踵而至,巨人们半跪在地,高高端起零落的头颅,瘫软的,苍白的唇舌吞吐远古回音,仿若正乞求远方神明的垂怜
砂石瀑布应声倒流,众神族撇下一地污浊残局跟随父神踏离了此界
日月逝矣,不知几何
直到生命从十万巨人的残躯上彻底流逝,头颅落地的那一刻,一把无形之刃从中将砂石瀑布一裁成二,连接天空的逆流攀高而走,连接大地的砂石就地落下,周天沉寂万籁无声,徒留下天云上骇人无垠的空洞
地陷天破,浊流肆意,绝望笼罩着这片大地,一切麻木而空洞可救赎在何方?
‘她’被回忆里空洞无底的悲痛深深扎刺
可这是谁的记忆?这是哪里的记忆?是何时的记忆?
为何这般分明的确认那就是父神,为何就偏偏知道巨人队列足有十万之数?那亡故的巨人尸堆成山连绵,假以时日化作春泥滋养了山林吧
可…哪来的确信,又从何处知道的这些?
她从未如此惧怕过,她想咆哮想尖叫,可恐惧,愤怒长着样子?不记得了
继剥夺了话语之后,感受也被黑暗剥离,原来个体的死亡可以来得这样突然,原来个体的死亡是以成为他人作终的
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不知觉,没有了前因更没有后果,可‘她’还是在向前走,她只懂得自己要去一个地方,彻底沦为了一团虚无却只记得要回到一个叫‘家’的地方去
‘一个人不该再有如此执念’,有声音在这么说着
可世间有‘愿不愿’,‘肯不肯’,却从没有‘该不该‘一说。偏不信邪,‘她’浸润在墨色黑暗里,倔强不肯服从
远处出现了一个光点,‘她’如临大赦朝阳狂奔,随‘她’的动作,梦境里死寂的灵气如有实物般狂翻涌动,一同朝前。是了,与黑幕背景不同‘我’作为个体而存在,路还未走完,还不能泯灭于众生之间,不到时候
光点越来越大,她跑近了发现那是光中有世界,一片纯白色的世界。悬崖朝海,浩浩汤汤,见到这幅光景,她便联想起被称为‘海’的味道,还有溪涧树木青草香气,或是与友人共享的陶陶之乐
也不知是谁的声音又在耳边呢喃,言语柔软:“此地倚水榜山风月无涯,又有海浪潮升,甚好甚好”
是啊,甚好
这里明亮又亲切,曾经长着半人高的杂草行路艰难,是她与长老平土地立界石还将此地划为宗门。为人的鲜活记忆逐渐折返,开枝冒叶长出了触枝贪婪采集所有能触碰的信息
时间是暂停的,每一缕过路清风,每一丝草叶晃动,每一块青砖,每一堵围栏,每一栋房屋,每一座亭台,都在她见证下拔地而起,适如其分恰好就在那里与记忆中的样子不差分毫
这里是临泱啊!她如何能忍心忘却?意识气团中心一点金色跃动着——神魂逐渐揉捏成人形
她迈出新生的腿,自海崖边的石径向前走,这方天地第一次动了起来
临泱此地承尧天雨露,草积花繁,竹苞松茂,处处昌明,水榭楼阁亭台错落,红砖青瓦阡陌小经,相对成趣,她跃至空中,能见的范围越大,拾回的记忆也越繁杂
一幅卷轴突兀地出现在手心
其内描绘着灵动山水画,远观可见青山含翠,崖下水流滔滔。近可听闻,长风驱松,鸟语林峦静。画面不催自动,使人移不开眼,引以为奇
对照俯视的临泱地形,那轴中所描绘分明与临泱别无二致!
画轴分明是个器物,可她直觉这轴是有性子,是个能说会动的,既老实又文绉,胆小且耍滑,再多摸几下里头还会跳出个小小金人来贫嘴
‘她’照着记忆抚过画轴轴承,没蹦出个人来,只不过随着手的动作,‘咯哒’一声响,原本固定了尺幅的画面进一步舒展而开
绢布托在手里无甚分量,她继续展开向右延展画面
风景从临泱山景转变到山下,沿路出发能见东边无穷尽的树林,树林的尽头又是海,画轴已展得过长不得不撇在地上。再然后,是临泱之北,一片枯山后木当平原赫然眼前…
画轴似乎是能无限延长,画中展示的中州大陆角角落落各处细节,许多地方见也未见
“山河社稷图中存有神力,我困了,没能做成的事今后便全靠你们罢…”,方才温暖人心的声音又一次适时于耳边响起,她说着说着,越来越小声然后没了气息
随着声音的消失,画轴的一端骤然回卷,小小世界如水墨晕开,一阵飓风过境裹住染水的墨,化作一道实体的风,来到梦里世界呼啸
异样袭来,白色的边界开始崩塌
她迅速反应过来,朝着崩塌的方向全速行进,无奈世界瓦解之速极快,将她远远甩了出去
再一次跌回黑暗的感觉是痛的,像一条忘记水性的鱼被灌了满口的水不知是吞是吐,无所适从
黑暗不应是…冰凉的吗?她感到危险,心却不惧
坠落的惯性哑然而止,一双无形之手托着她的身形逆流而上,纯白色的希望就在面前,可灵气流转过于杂乱她感知不到四周正发生着什么
是谁?
她好想用眼去见证,想用耳去倾听,想闻,想嗅,想去亲手去感觉冷暖,想亲自步入温良的梦境,亲手触碰到所有遗漏的细节,五识尊崇她的希冀,金色光芒丝丝密布神魂全体——知觉也归位了
随即听得那个温柔的声音苦笑在说,
“凤主…姑且救回来了,好歹是个伴也不至于太过孤独…”
“这潭水封印已成,法身恐怕找不回来了,抱歉”
“浊流实难控制,是我回来得太晚”
…
你是谁?为何要抱歉,那可不是你的错啊
时间逆流而动,耳边的话语颠倒着顺序,浑浑噩噩地重复,逐字逐句倒灌如耳中,她感觉自己的神魂被猛然甩入一团温湿所在,里头有大地的气息,有泥土的触感,还有有温情的味道…
再睁眼时,时秋已被托举回到光明之地,还未从诧然中回神的她,听见了那个声音说的最后一句话,
“秋儿不想离开的话,随我一同将天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