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怀予在琴边坐下,打开电源,才按了几个键,就好像感觉到不对,站了起来。
“等会,我去剪个指甲。”
说完就迅速出了房门。
——现在房里,就只有苏琬和谷奕两人。
苏琬素白的手指放在开口处,很缓慢地打开琴盒,露出里面一把深棕色的小提琴。
背板光滑,泛着冷光,一把长弓放在旁边,因为许久未使用而放松了弓杆。
小提琴静静地躺在里面,像是只看着它就已经能被带入高贵优雅的交响乐演奏厅,眼前似乎都已经出现了黑色燕尾服的绅士,乌木沉沉,让人不由得摒住了呼吸。
它出现在这里,似乎和周围的环境极其不搭,产生了强烈的违和感。
苏琬修长的手指慢慢拂过琴弦。
睫羽轻颤,她突然开口。
“我已经六年,没有打开过这个盒子了。”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手指轻轻柔柔抚过琴身,像是在触碰什么渴望的珍视的美好事物。
“那个时候我家还没有这么困难。”
“我爸还在工地上班。我家也还没有欠债。”
“我和杯子的家只隔一栋楼。杯子天天被她那个在魔都打工的妈妈逼迫上各种各样的辅导班,美术声乐钢琴全部都有。她觉得很痛苦,但是我反而很羡慕。”
“我也回家去问了我妈。我妈说,不用考虑钱的事,只要你想学,我们就上。”
“后来,真的上了。我选了小提琴。因为和她的钢琴很配,不是吗?”
“我们在同一个机构,花了一样的时间都考到了十级。那个时候刚刚小学毕业,所有人都很幼稚,但是所有人的生活都透着一股幼稚的美好。那是我记忆里一段很幸福的日子。”
“再后来,我爸就死了。”
“他从高处摔了下来,不治身亡。施工方和管理方动了关系,赔了一点钱,事件被压了下去,结束了。”
“然后……就慢慢一步步到了今天这样。”
她低着头。
“这个盒子,已经六年没有打开过了。”
就像她的梦,就像她和星星的距离,好像变得越来越遥远。
……
谷奕怔怔然,盯着窗边那个低着头慢慢说话的瘦弱背影,薄唇紧抿着,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像是半天才回过神来,涩然站起身,高大的身影一步步走向她。
然后,轻轻握住了她抚摸琴弦的手。
温热的,暖和的。他身上永远这样热,冬日里手也温暖。
两只手慢慢叠在一起。
然后,那双大手用力地撬进她的掌心,和她十指相扣。
“是因为这个……”谷奕艰难开口,才一出声就发现自己声音颤抖,“你才想学法吗?”
苏琬的背影抖了一下。
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不过。”
她笑了一下。
“也许学法也没什么用吧。”
“我是不是根本不算什么?对这个世界来说,或许法律本身也算不了什么。”
“钱和权才是最重要的吧?”
她轻轻说。
*
“你们俩弹什么?”
“《梁祝》。”黄怀予剪完指甲回来,笑嘻嘻地说,“经典中的经典。我十级就考的这个。”
“我们俩之前高一在开学典礼上表演的也是这首《梁祝》。我现在就记得这一版,其他的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钢琴声清脆动听,小提琴音色悠扬婉转,两道旋律纠缠在一起,明明是两种乐器却显得极为和谐,乐曲声像水一样流淌。
冬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暖洋洋地照在两个女孩身上。一个站着肩背笔直,姿态优雅,好像正站在演奏厅里;而另一个坐着,盘起一条腿,另一只腿还晃晃悠悠。
两人并未对视任何一眼,连谱子都没有,但是这练习过无数遍的合奏却好像已经成为了肌肉记忆,只一触摸就倾泻而出。
……
谷奕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当着全世界最合格的听众。
苏琬怕他无聊,以及还记着她那个辅导谷奕进年级前90名的深刻使命,特地还让谷奕背了两本练习册过来,两人练琴的时候他就可以在旁边写。
谷奕坐在黄怀予房间的书桌边,静静听着两人在身后一遍一遍练习的《梁祝》,手上写着文综大题——在这样有些奇怪的情境下,他心里竟然莫名其妙生出一点奇异的安宁感。
他做题的时候最烦有人打扰,在寝室里每天晚上都强制勒令白度在洗澡的时候不准鬼哭狼嚎地唱歌,以免影响他看书。
……但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身后那两人的合奏好像天籁。
阳光照在手臂上,透明的笔杆和笔芯也被晒得暖融融的。死记硬背的知识点好像突然一个个全都浮现了出来,他写完了最后一道题,摸了摸黄怀予桌上挂着的一个丑丑的迪迦挂件。
“再来一遍吧,刚刚那里我手软了,弹错好几个音。”
“好。”
两个女孩细细密密交谈的声音传来。
谷奕放下了笔。
冬日阳光温暖,空气干燥,他心里无限轻松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