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慌,他看不见。”顾希宵眼球不错,嘴里笃定道:“不但看不见我们,也看不见别的,他是瞎的。”
如愿收获肥鸡一声“啊”后,顾希宵自然也没错过房里小妖就着这句话轻轻挑了个眉,又几不可查扬了扬嘴角。
有点麻烦啊,顾希宵从心窍里发出一声叹息。
肥鸡把嘴捂得死死的,眼睁睁看着顾希宵云淡风轻地,隔着单向玻璃,和被他鉴定为瞎了的小妖大眼瞪小眼对峙了半分钟;当然,是肥鸡单方面认为的对峙。
小妖终于挪开“视线”,黑沉沉的眼珠左左右右划了几道,果然没什么焦点。他抻了抻颀长的脖子,从被子下面探出几根粉白手指。那几根手指意意思思往前伸,继而亮出雪亮手背。要不是手背上绑着的静脉留置器太过扎眼,肥鸡就差没把“二区妖孽”四个字打在脑内公屏上了。
等瞧见整只纤细的手腕子后,粉白手指已扣住床沿护栏,小妖刹时青筋暴起,低头抬肩,肥鸡终于反应过来,他这是想拽住护栏坐起来。
然肩膀刚刚离床,手指骤然脱力,抬到一半的身子就原路跌了回去。小妖好像摔得不轻,肥鸡只见那团白被起起伏伏,半晌没了下文。
喘了片刻,小妖似有所感,三下五除二撸了手上身上各色累赘,顺带蹬了被子,百忙之中他掩了掩蓝白病服被扯开的前襟,伸出挂了红的手就开始第二次扒拉。这次他动用了里侧手臂支撑后腰,别看他扯线挺利索的,想起身依然差了点气力。
肥鸡目瞪口呆转向同伴,后者四平八稳叼着那只咖啡杯,不动如山宛如老僧入定。
等小妖第三次把自己摔回床上,长发覆脸甩出女鬼的标准造型后再也没了动静,肥鸡终于听见亲爱的上司慢条斯理开了口:
“心电监护都扯了好几分钟了,医生怎么还没来?去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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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层走廊的等候椅上,顾希宵将喝空的纸杯团成一团,准确投入5米开外的垃圾桶内。扫了眼对面病房里进进出出的白大褂,他转向肥鸡:“你之前说他醒过,也这么疯?”
肥鸡还有点抖,把“铁石心肠冷酷无情见死不救你才是疯”几个字在舌尖上滚了一圈,最终决定憋回去,老老实实答曰:“那当然不能。也就人刚捞上来那会儿,医疗组报告没体征,元神却困在体内不下来,九爷当时就在船上。然后,小海说九爷拿了根针在头上胸前戳了两下,人就醒了。”
似是想到什么,肥鸡又兴奋起来:“这孩子醒后,没和九爷说上几句又不省人事。哈哈哈你是没看到,这一醒一晕,把医疗组那几位全给整懵,几个平日不可一世的老仙官大法师大祭司你看我我看你,场面那个精彩足可载入集团史册……”
正说到酣处,特护病房的门“哐”地开了,出来一个50上下,戴眼镜穿白大褂的医生,劈头就喊”家属,家属在么?”
顾希宵长腿一蹬就弹了过去,刚才还万古不化一张断情绝爱脸消失得无影无踪,还笑出了一双自带半圈褶子的桃花眼,顾希宵略了略白大褂胸前名牌,陪笑道:
“我在我在,郝主任,里面人怎么样了?”
郝主任透过厚厚的镜片,疑惑地瞪着眼前这面生的青年,半张了嘴,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你……哪位?前几日守病人的,好像不是你?”
“我是表哥,今天才得的消息赶来的。我姓顾,叫顾希宵。里面是我表弟。”
“主任,前几日是我陪夜的,我是代表病人单位的,这位是他表哥。”肥鸡尽忠职守地插话。
郝主任转头寻找体积庞大的声源,又看一眼顾希宵,最终打消了疑虑。他扶了扶眼镜,特别语重心长对肥鸡说:
“我不是交代过你,病人醒了要立刻通知我们?你们特护病房一房一护,有专职护士24小时值班,但碰上晨会交接班事多,仍要靠你们主动呼叫,全靠机器总有个时间差嘛。对了还有你,”
郝主任转过来点了点顾希宵:“你表弟深昏迷超过72个小时,醒来后出现神志不清、发癔呕吐都是正常的,以后你看见他抽就去控制一下,按住手脚后摁床边的红色呼叫铃。这次他把给氧、静脉留置和心电监护全给扯了,还好没出什么事,你们家属一定要注意了……”
“是是是,我的错,我没遇到过,刚才真给吓住了,对不起对不起,那我表弟他现在怎么样了?”
郝主任眼见这后生态度不错,外加剑眉星目长得顺眼,遂开启长篇病理讲解:
“你表弟啊,身上好几种毒素,有汞化合物、硫化合物和某种复合生物毒素,具体成分他们单位的实验室也没给全。我们能上的手段都上了,现在毒基本清了。但你们送来的太晚,毒素已侵入中枢神经系统,也就是脊髓和脑神经,因此一度陷入休克和深昏迷。后来体征平稳后,我们给他用了药来活化神经元,目前看效果还不错。
现在观察下来受损最明显的是视神经。你知道人脑里视神经是最脆弱的,因为他没什么骨骼保护,几乎就是暴露在外的。但是你们不要着急,我刚刚用白光笔检查了下,这个醒了查比较直观……”
“他醒着?”顾希宵终于在一片长篇大论中抓到了重点。
“对对,醒着,其实你表弟的身体素质还挺优秀的。到底年轻啊,换了2身血,上了72小时ecmo,现在一般情况还可以,哦他还对我说谢谢,神志清楚……诶刚说到对光反射检查,你不要打断我先听我说完啊——我们初步判断,他是有光感的,这是好事,说明视神经没完全……”
郝主任把天书说得深入浅出啰啰嗦嗦,肥鸡在旁听得如痴如醉,却见他上司笑容可掬,端着极具感染力的顾氏微笑演得四平八稳,丝毫不露疲态。好容易听到郝主任说下来要去做什么脑CT、荧光造影等检查,他才在顾爸爸眼色授意下如获大赦般前往缴费处。
送走郝主任的顾希宵一刻都没耽搁,抬脚就进了特护病房。
长发小妖仍闭目躺在床上,若非头发理顺了、被子也盖端正了,就跟摔回去没挪过地儿似的。一个圆脸护士正在推车上整理器械和药物,不一会儿朝两人道:“接下来继续输液哦,先扫一下新手环。“说罢弯腰将小妖里侧那只完好的手从被子里拖出来。一边绑手环一边小声哼着不成调的rap:
“……什么都能扯除了住院环\人在环无你别上手\环在人无我也不慌……”
手环扫描仪滴了一声,小妖的耳朵跟着电子音颤了颤。
“你叫什么名字?”圆脸护士正色问。
顾希宵正要答,冷不丁那护士又来了句:“问病人哦,家属别出声。”
顾希宵抽了抽额角直觉不好,连忙抢过话头:“我表弟睡了我来说吧,他叫……
“在下姓李,李——莲花。”一个清浅的声音打断了顾希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