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巨大的黑影转过来,就着月石的光芒,终于能够一览全貌,原来那东西竟是一个高大的青铜靠椅,只是椅子四脚都装置了车轮,扶手之上,还有一个凸出的长杆,看起来应是操控这座椅之用。在这座椅的暗影里,瑟缩着一个干瘦的老者,头发披散,半黑半白,身体之上瘦骨嶙峋,显得穿在他身上的那袭深蓝长衣晃晃荡荡,十分肥大,那只抓握在椅侧长杆之上的手,更是骨节凸出,没有一点肌肉,月石的光芒照在这只手上,泛起惨白的青光,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嶙峋的手骨一般。除了这只死死握在铜杆上的右手,这老者的身体,似乎完全没有筋骨一样,只是瘫软在这铜椅之中,似是这冰冷的金属,才是他的骨头。
然而所有这些都还不算引人注目,最引人注目的,是这老者的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本也和那张枯瘦的脸一般,衰老,遍布着纵横交错的皱纹,然而就在这样一双衰老的眼睛里,却有着一种本不该在这样的眼中出现的光芒。
冰冷,锐利,如同鹰隼。
若面前的这张脸向后倒退五十年,配以这双眼睛,那定然是个令人过目难忘的绝世少年。
然而再绝代的风华,也敌不过无情的岁月。
聿陵望着这老者的双眼,缓缓抬起右手,忽然在胸前拂袖一挥,空旷的殿内顿起一阵疾风,面前老者身上穿的宽大蓝衫,被这风吹得猎猎抖动,更显得他身子的单薄瘦弱。然而这老者并没有去看自己的衣服,而是用力抬起一双冷彻如电的眼睛,看着这座大殿的两侧。
大殿两侧有什么东西被这阵风吹得高高扬起,竟是一条条高悬殿顶的长长帷幔,在殿中巨大月石的映照下,清楚地露出了原本隐藏在这帷幔后的东西。
那是四个状如莲花的青铜灯座,每一只都有如真的莲花般大,虽是青铜材质,却丝毫不显破败之色,反而青光黝黝,倍感肃杀。就在聿陵这挥袖之间,几道明亮光华依次从他袖底飞出,两道飞向大殿左侧,一道飞向大殿右侧,眨眼之间,那长长帷幔之后的青铜莲灯,竟然先后发出了三点亮光,一金,一黄,一红,这三点亮光如同烛火,悠悠浮于三盏青铜灯上,如同是三朵渐渐明亮的灯芯。亮光渐渐柔润,这三朵灯芯也渐渐清晰,竟然是三颗明亮无匹的明珠,缓缓旋转在那三盏青铜莲花的花心之上,虽然这三颗明珠只有鸽蛋般大小,但浑身散发出的那种光芒,就算是满殿的月石也难以与之比肩。
坐于铜椅上的老人一双眼睛紧紧地盯在这三颗明珠之上,眼中流露出的目光,竟有一种难以抑制的莫名兴奋。聿陵右手负于身后,左手抬起,并起两指向着面前虚虚一点,口中轻声说了一声:“消!”只见他指尖上凝起的一点耀目光华,骤然分为三个方向向着四周激射而出,不偏不倚,正击中在那三颗明珠的身上,在这明珠的表面激起一片眩目华光,刺人双目,待得这刺目的光芒终于略暗,却只见原先那三盏青铜灯心之上的三颗小巧玲珑的璀璨明珠竟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三颗碗口般大的巨大珠子,浑身散发出明亮柔和的光芒,浮于空中缓缓旋转。
“雷霆,沉沙,离火……”坐在椅上的枯瘦老人干瘪的嘴唇微动,低低念道,眼睛瞬也不瞬地盯在这三颗已经变化的明珠之上,目光颤抖,“想不到……想不到在我有生之年,竟还能够……能够见到这几颗灵珠……”
聿陵放下左手,殿中立时风静,殿两侧高高飘起的长帷缓缓落下,将那几只莲花铜灯再度遮掩。
“昙虚师叔,师父临去那一日,曾经嘱咐过弟子一件事。”
蜷缩在冰冷高椅中的枯瘦老人身子忽然一颤,缓缓转过目光,盯在聿陵脸上,看了他很久,终于哑声开口:“什么……事?”
“师父说,若有一日,真的能够取来盘古神上所化的五颗灵珠,就让我代他,向你说一句‘对不起’。”
椅上老者愣了一愣,嘴角抽动了两下,终是化为了一丝冷笑,“他向我说对不起,呵~,他竟会向我说这三个字……,呵呵呵~,师兄,你何辜之有啊?”
聿陵看着他脸上的讥嘲笑意,缓缓道:“师父说,他身为掌门师兄,没有能够保护好你,令你身受重伤,而在你身心俱受折磨之时,又没有能够及时开解疏导,导致你误入歧途,终成大错,虽然他最后不忍杀你,但你的一生,终是已经毁了。师父说,就算你已不容于天地,此事他也难辞其咎。昙虚师叔,师父嘱咐我,若有一日五灵齐聚,令我在重立天柱之前,务必要将你身上的伤治好,让你能够重新站立起来。”
昙虚静静听他说着,一双凌厉的眼睛竟然一点点地淡去那种逼人的冷光,喃喃地道:“他……当真如此说?”
聿陵点头,“我一生之中,从无虚言。”
昙虚两眼空空洞洞,似是愣仲了半晌,忽然之间放声大笑,笑声张狂,响彻整个大殿。
“哈哈哈,流弦师兄,难为你竟替我想得如此周到!我整整残废了几十年,现在已是苟延残喘,行将就木,你就算用五灵之力将我医好,又有何用!流弦啊流弦,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你却还是没有一点长进!就如当初你们要清理门户,你却在最后关头挡住了六和的致命一击,留下了我苟延残喘的一命,嘿嘿嘿,你真的以为,我会感激你?你错了!我恨你!就算是做梦,我也会恨到醒!若不是你,我怎会像现在这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毁了我的一生还不够,甚至连死的权利也要自以为是的剥夺!现在……竟然又是这样,我已经残废了几十年,眼看着就要解脱,你却又让你的弟子来将我治好!哈……哈哈,流弦,你就算是死了化成了灰,也要看着我的笑话,是么?”
他声色俱厉,状若疯狂,一张枯瘦的脸却越加的灰白如同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