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过人群走了过去,见她两手空空,我蹲下身问道:“今日花卖完了?”
“我现在不卖花了。”
她头上的粉色头绳搭配着粉色的新衣裳,与两个月前我见到的她相去甚远,没有了为生计奔波的疲惫,多了几分小孩子独有的无邪。
“那你……”
“我每日都去学堂念书!”
“学堂?”我惊讶地张着嘴。
以她的家庭状况,别说是上学堂,就连多买一本多书都是奢侈,如何能进得了学堂?更何况学堂也并非有钱就能进,官府有规定的入学名额,留给女子的更是少之又少,所以我之前想帮那些想念书的孩子们也帮不了。
“嗯!将军哥哥安排我进了学堂,他还帮我们家争取了很多抚恤银,给我娘开了间糕饼铺子。”
“将军哥哥……?”
“对呀,就是姐姐的夫君!”小蝶捣蒜般点头。
听完我蹲在地上愣神,久久忘记回应。
这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厉云深只见过小蝶一次,竟然就记下了她的事,而且切切实实帮了她。
之前听清秋说过,朝廷发放的抚恤银根本没有多少,厉云深常常是用自己的钱来贴补那些将士遗属。小蝶的父亲都过世好几年了,不可能还有什么额外争取的抚恤银,更不必提有“很多”,唯一的可能就是厉云深又自掏腰包了,但为了让她们母女能安心接受,故意说是帮她们“争取”来的,这样就不至于让她们觉得这是高高在上的施舍。
小蝶没有注意到我的走神,忽然自顾自低下头失落地说:“可是姐姐,我不喜欢学堂……”
“为什么?”我回过神问。
她刚才提到去学堂念书的时候眼里明明满是热烈的光。
“我……”她捏着袖子,低声嗫嚅,“学堂里的男孩子扔我的书,拽我头发,还在我裙子上乱画……”
她的声音如一缕没有重量的羽毛,被街上嘈杂的叫卖声、车马声、锣鼓声按压着。
“他们都说女子不需要念书,求取功名是男子的事,还不如早早嫁人,伺候丈夫,这才是女人该干的事。”
“别听他们胡说。”我斩钉截铁地打断她,“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女子该做或不该做的事,只有你想做和不想做。”
小蝶抬起头,迷茫地看着我。
“明明是一群离了女人就不能活的家伙,偏偏无时无刻不在贬低女人,他们才是心胸狭隘、目光短浅。”我轻轻戳了戳她的脸颊,“你记住,女子从来都不比男子差,很多事情倘若能有同等机会,女子甚至可以比男子做得更好。”
小蝶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战战兢兢地问:“那为何女子不能做官?”
我被她一句话噎住了。
是啊,为何?
女子有宏图之志,却无法入仕为官;有良善之心,却被无端践踏;有倾城之貌,却只能沦为男人的玩物。我要怎么向一个只有八岁的女孩去解释世间诸事于女子多为不公?甚至连我自己都解释不清这一切是从何而起,好像生来便是如此。
我忍住叹息,尽可能平静地对她说道:“因为如今还有些阻碍,是无法在一夕之间根除的,但你要相信,终有一日,女子一定也能做官,能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真的吗?!那……可以当将军吗?”她天真地问。
我笑了笑:“可以。”
“也可以当皇上?”
我往两旁看了看,幸好没被人听见。
我刮了一下她的鼻梁,说道:“可以。”
我无法得知未来如何,但至少眼下这一刻,我想给她希望。
“不过最后这两句不能告诉别人哦!”我伸出小手指,弯成一个钩,“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好吗?”
万一她嘴上没个把门的,不小心把我抖了出去,到时候我自己的事还没办完就要被当成犯上作乱的逆贼给抓去砍了。
小蝶立刻也伸出手,勾住我的手指,拉钩结下约定。
“下次学堂里再有人欺负你,你就来告诉姐姐,姐姐帮你去教训他们!”
“好!”
“小蝶——”
远处一位年轻妇女叫着小蝶的名字,小蝶回头望了望,跟我道了一句“姐姐再见”就朝那人跑去了。
她是小蝶的母亲。
比起上一回我看到她的样子,她如今变得更有神采了,大概是因为有了更稳定的生活。
我站起身,她看见我,恭敬地朝我躬身施礼,然后牵着小蝶走了。
看着她们消失在人群中,我这才猛然想起还有位被我冷落了的大小姐,慌忙转过身去寻找,结果岳楚仪就站在我身后,间隔不到一尺。
她没预料到我会突然转身,似乎也感觉到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太过“暧昧”,赶紧退开一小步。
我低头看了眼,她手里的糖油粑粑已经吃完,只剩一张沾满糖油浆的空纸,也不知道刚刚说“看起来好恶心”的是谁。
她一直在用一种异样的眼光地盯着我,那眼光中没有恶意,只充满好奇和探究。
“怎么这样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