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便隐约传来了他的一声叹息。
我抿了抿唇,连忙调转话头:“那倘若将来你有了心仪之人,你还是坚持不成婚吗?”
“我不知道。”他不咸不淡地说道,“就像在这之前我也从未想过会同一个只见过几次面、连底细都没摸清的人睡在一间屋子里。”
我笑道:“哪有‘几次’?分明第二次见就睡一张床上了。”
他战术性地清了清嗓,说道:“今日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敬茶。”
我差点忘了,迎亲拜堂只是个开始,而非结束,接下来的每一日我都必须扮演将军夫人,直到我报完仇为止。
我和厉云深都无父无母,故而今日是由岳王和岳王妃坐高堂之位,明日的敬茶自然也是敬他们二人。今日宾客众多,他们不便发难,连岳楚仪都只敢老老实实地待着,明日没了外人,他们指不定要怎么刁难我。
“明日还有别的安排吗?”
问完,回应我的是一片寂然。
“厉将军?”我小心翼翼地唤他。
不会吧……这么快就睡着了?
“夫君?”
我再次试探,依旧没听到他的回答。
算了,能睡是福……
大概是聊完后心情放松了许多,不多时我也睡了过去。
睡到正酣,依稀听见耳边有人在说话:“夫人,醒醒,该起了。”
我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明亮的光线刺得我眼皮酸胀,我抬起手臂遮住眼睛,意识还停留在睡梦中。
明明感觉才刚合眼,怎么就天亮了……
“夫人,奴婢名叫清秋,以后就由奴婢来伺候您的起居。”
“将军呢?”我浑浑沌沌地问道。
“将军正在用早膳。”
……不愧是常年在外征战的人,生活真自律。
以往在花夕阁我虽不至于睡到日上三竿,但也不需要太早起,像这样连续两日早起足以对我的精神造成严重创伤。
我长叹一声,咬咬牙,一股脑从床上坐了起来,抬眼看着站在床前的丫鬟。
有些眼熟……
好像是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躲在房梁上见到的其中一个丫鬟。
见我起来了,清秋跑到屏风后,抱来了厚厚一摞衣裳,兴奋地说道:“夫人,这些衣裳都是将军替您准备的,他说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样式的,让您自己挑。”
“你怎么看着比我还高兴?”
“咱们府上终于有女主人了,奴婢当然高兴!”
她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弯弯的眼睛宛如月牙。
“那我若是成日在家对你呼来喝去,非打即骂,你还会觉得高兴吗?”
她抱着衣裳,有片刻的不知所措,旋即又坚定地说:“奴婢相信将军,他喜欢的人一定是顶好的!”
她说这话时脸上带着三分自豪、七分崇敬,绝非寻常生分的主仆关系。
“你就这般信任他?”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连困意都散了不少。
“夫人有所不知,府上多数下人都是边关将士们的遗属,因为家贫,又没有其他亲人,再加上朝廷给的抚恤微乎其微,孩子和老人难以生存,是将军一直在用自己的俸禄接济大家。”她认真叙说着,“我们不想白吃白喝,将军就帮我们去外面找差事,不过大家最后几乎都自发留在府里,久而久之这里就像我们自己的家一样。”
看不出他厉云深还是个“好管闲事”的大善人,我见他有事没事总爱摆着一张冷脸,还笃定他生性淡漠呢。
“你来多久了?”
“回夫人,奴婢十一岁入府,已经六年了。”
“十一岁?那你的家人……”
她垂眸说道:“奴婢自幼与兄长相依为命,后来兄长被征入伍,死在了前线,奴婢便再无亲人了。”
我又一次直接地感受到,世上苦命之人何止我一个。
天灾无法幸免,可人祸却非如此。自古战争最为残忍,无论谁输谁赢,受到伤害的永远是百姓。
二十多年前邺国与迦兰国势力相当,时常争来斗去,但谁也没占到上风,结果在某一役中邱颂率军大败迦兰,一路攻至迦兰王宫,取下了时任迦兰王拓跋烈的首级,这才致使两国关系有了质的改变。不过由于当时邺军也伤亡不轻,且忌惮迦兰境内其余部族再殊死反抗,便在签订和约后撤出了迦兰。
据说在那一战中,拓跋烈的妻儿全部被屠,只能由他的弟弟拓跋图继位。拓跋图继位后遵照和约不再来犯,两国相安无事了些年,可惜好景不长,这位迦兰王也是个命薄的,中年早逝,于是又传位于自己的儿子拓跋真。
然而这一家子都是短命鬼,拓跋真从小体弱多病,娶妻不到半年就一命呜呼了,只留下一位无所出的王后。按照迦兰国的律例,王过世,若无子嗣,则推举其他部族的首领为新王,为了保住拓跋一氏的权力,那位王后力排众议,从族中过继了一名男婴,立为新王,而她表面上退为太后,实则牢牢把持着迦兰的朝政。
也正是从那时起,迦兰和邺国又逐渐开始了摩擦,战事绵延至今。两国一日不止战,就一日还会有无数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哎呀!奴婢都被您带偏了!”清秋猛然回神,懊恼地催促道:“您赶快更衣梳洗吧,王爷和王妃都到了,再晚要来不及了!”
也对,这战不战的还轮不到我来管,眼下我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