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她举着火,看着他手中细密有秩的针脚,忽然问,“你怎么什么都会?”
“就是跟在别人身后看。你们不是常说‘技多不压身’么。”男人边回答边缝,丝毫不停手中的动作。因为收拾伤口越快后面好得便越快。他实在担心伤口养不好要断脚切踝。但他说完见女人不接话,随即解释,“山下我不认识几个人,只有多干活儿才能混进去。再说了,战场上到处是断胳膊断腿的,再笨也要会了,不然哪天自己的胳膊腿没了,还没法自救。”
得经历多少事情才能有这一身的本事,章絮不敢想。她对战场啊、虢县以外的事情都是没想法的,从前只是听兄长们说,说征兵队真的会来抓人,说凉州好几个郡都起了叛乱,地方青年为了点军饷充了叛军,致使家中田地无人看顾,粮价逐年上涨,说了好多……
她以前都是没想法的。不知道他们在担心在怕什么,眼下终于有实感了,能叫眼前九尺二的糙汉拔腿就逃,能要他宁愿住在荒无人烟的深山里。
“你说你不叫赵野?那你有本名么。”章絮低下头。一低头,眼泪就流下来了。这回是清澈透明的,清泪,像林间清泉,像积蓄在树叶上的朝露。
赵野不知道她又哭了,因为她的语气里没有呜咽声,十分平静。他正一面收拾两人的包袱,把它们一样一样装回背包里,一面答,“没有。我这种人不需要名字。”
也是,没人会呼唤他,没人会在意他。她笑了笑,叫泪水陷进梨涡又从脸颊蜿蜒处绕下来,绕到下巴,滴滴落在手心里。
女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右脚已经给他收拾干净了,这会儿小心翼翼地被他护在怀里。他又从包袱里翻出了临行前早有准备的镇痛药粉,一点点,细致地往上撒。所以那只脚不痛了,彻底不痛。她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落泪。
“我还是喊你赵野吧。我也不是你的父母,不能给你取其他的名姓,但我会替你记得,你不是他,你是一个和‘赵野’不一样的男人。”她执意如此,不知道在挣扎些什么。
男人没明白她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叫什么姓什么,对他来说没意义,他的身份不由外人给。但他一抬头,就望见了女人满脸的泪水,有些吃惊,忍不住关心,“你哭什么?”
对啊,就连赵野也觉得眼下一切太平,令人担忧的事情都过去了,方才那些小的困难、小的阻碍不算什么,没什么好哭的。但她就是停不下来,眼泪像水一样往下掉。
“我觉得不公平。”可能是她读过的书多,她心里自有公正在,“他们分明已经抛弃了你,不在乎你,却又要在这种时刻返回来惦记你。”她觉得这很荒唐,就像是以前听说过的,前面那条街的姊妹婚后三年生不出孩子,被婆家敲锣打鼓地送回来,面子丢到地下,可一回家就有了身孕,再给婆家敲锣打鼓地迎回去。
这算什么,他们又把赵野当什么。
所以她说完,又掉了更多的眼泪,像天上下了大雨,瓢泼倾盆,憋着嘴,替他哭。她甚至一想到,他这么英勇高大的男人,一次能杀十几头狼,却要因为不被别人发现,狼狈得落荒而逃。
“别想这些娘子,我不在乎,他们的规则套不到我头上。”男人哄她,觉得这世上除了她以外的东西都无关紧要,“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也好好地来娶你了么?”
章絮咽了咽泪液,难过地问,“是不是因为上一次去的时候很难受,所以一开始才不愿意答应我?”
这是个好问题,因为赵野就是这么想的,他还真就是因为章絮才走的这一遭。换个心地善良的,自然会推脱,“不是,怎么可能因为这种原因。”可他突然记起战友们说过的话,“要让一个人记着你,就得让她亏欠你。”
所以他想也不想,回答道,“没错,要不是娘子你,我赵野死都不走河西道。”
此话一出,女人的泪落得更甚了,她觉得自己的虚情假意和赵野的真心比起来,就是狼心狗肺。
“我们走官道去吧。”她忽然做了决定,“等我的脚养好了,我们就下山走官道,去寻商队。和商队的人在一起,我就不会这样要你担忧了,一路上还能有其他人看顾我。”
赵野破天荒地没拒绝,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走山路也躲不过这些小人,还不如往康庄大道上走,“好,等你的伤养好了,咱们就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