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段时间才到家。男人因为身上背着人,一直没走从前经常过的那条狭窄的山路,而是沿着樵夫、猎户开出来的“大路”往山上爬,那路比寻常走的绕不少,以至于天色渐晚二人才走完第一段山路。
忽有一阵山风起,章絮背上一凉,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不然你先把被子拆开来披上吧,我怕你生病。这山,一见不到太阳就冷。”赵野走到一处地势稍平的地方,停了停,站稳,给她把喜被拿出来。
女人趁势撩起盖头,回身望了眼山外。
发觉偌大的虢县这回只剩几幢挨一块儿的小屋子,原本亮堂的金色大地逐渐昏暗了下来,水面只留安静的褶皱。早不见太阳了,太阳躲进了云层里。
他们已然处于深山中。
“以前觉得虢县是个特别大的地方,走了十几年没能走出来。这会儿再看,居然还没指甲盖儿大。”女人感慨,想着就是这么小的地方也困了她十七年。
“比虢县大的地方多了去了,以后都带你去看看。”赵野托着她,不叫她双脚沾地,又把喜被上的绳结拆开,递给她。
女人披上被子,暖和了,笑着将脑袋搁在他肩膀上,问,“也讲讲你呗。我才是一点儿也不了解你。怎么想着住山上?是只有你一个人么,住了多久,平时孤不孤单?”
赵野从没给别人说过自己的身世,战友也没。他们只知道赵野是走半路上给征兵的队伍撞见,又因为恰逢队里有人逃了,缺数,才把他抓来。至于他家在何处,家里几口人、几亩地,都是不知的。
可如今问这问题的是自己的娘子。他没有借口再含糊应对,便诚实回答,“我出生的时候就在这座山里了,是母狼、母熊、母鹿、母马、母猪、母虎轮流喂养才活下来的。我那时候跟着她们,甚至不会说人话。”他笑了两声继续道,“后来在山的另一边来了个隐居的老头儿和我作伴,碰上我了,也不怕我,断断续续地给我讲了不少山下的故事。比如,我也应该是有爹娘,我也会长大,长大了也需要娶妻生子的。我很感谢他,若是没有他,我没法儿跟那群臭老爷们相处……可惜他没几年就老死了。”
“大部分时候是一个人住,住在山洞里,以地为席以天为被,但我并不孤单。”他非常肯定,言语中暗含骄傲。
章絮想象不了这样的生活,她也许记起了小时候家里曾经养过的一只狗,那只狗也是没有同伴的,很孤独,死的时候格外凄凉。
“……?你怎么不走了,是背我太累了么,我可以下来自己走的。”女人回过神,发现赵野停住了脚步,像在等候什么。
“她过来了。”赵野转过身去迎接那匹一步步走近的母狼,解释,“前几天想着要娶你,太高兴,就和她说了要娶妻的事情。这里离她的领地最近,应该是闻到了你身上的味道。她的鼻子最灵。”
章絮完全没听懂他嘴里说的“她”究竟是谁,有些困惑,再次伸手揭开红盖头,一眼便看见了那只蓝眸的母狼。
母狼没看他,一直盯着她看,十分警惕,站立时始终保持右足在前左足在后的奔跑姿态,似乎随时准备冲上来。
她有些怕,她没想过林子里还有猛兽,身子便不自主地往后缩。小时候县里的大人们只说它们生活在丛林的深处,人迹罕至的地方,也不是想遇上就能遇上的。所以章絮伸手捏住了赵野的衣襟,又暗自吞了吞口水。
赵野知道她紧张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身体,试图缓解她的情绪,而后开口冲母狼解释,“这我媳妇,你别吓她。”
母狼听得懂。有些忧伤地望了他一眼,低叫了两声,接着往远饶了几丈,绕过他们,往前去了。
她不像是要离开的模样,母狼每走十丈便要停下来等他们,见他走得慢了,还要扭过身子摇尾巴催他。
是在领路,并非给赵野领,而是给章絮。她同意章絮进山了。山里的生灵都有这个规矩。
章絮第一回见猛兽,又惊又怕,又好奇又躲闪的,趴在赵野身上只敢露出半个脑袋,同时悄悄地说,“有你在,我不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