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离日出尚早,不如听我讲讲与你分离之后的故事。”
柏水预感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便坐了下来听她慢慢讲。
船行海面,外边的喧闹渐渐平息,月光从窗外洒了进来,朦朦胧胧映在了冯姑娘身上,茶桌升起了袅袅白烟,冯姑娘给柏水倒了杯茶。
“你被救走后的三天,我被扔了出去……”
准确来说,是被打得皮开肉绽半死不活扔出去。
青楼赌场哪一方都不是好惹的,她没有前几次的好运,那帮人见柏水被救走,堵场又被毁,找不到人来发泄,气就全撒在她身上。三天,整整三天,想得到的想不到的虐待方式那帮人对她都做了一遍,眼看着快断气了,他们怕死店里晦气,便扔了出去。
扔在满是淤泥的巷子里,旁边是发臭的烂鱼烂虾,甚至还有死耗子。
“那会太疼了,我什么想法也没有。现在回忆,当时我应该往外爬了几步,我并不想死,挺奇怪的,明明都成那样了,居然还想着活……”
柏水看着她,忍不住问:“接着呢?”
她道:“一个人停在我面前,她向我伸出了手。”
那双手苍老又生满冻疮,大约是没得到妥善处理,疮面肿胀腐烂,看着骇人。
她抬起头,视线慢慢往上移,却见到一个四十左右的妇人,比之手,她的脸更加骇人,左脸像是被烧伤过,而右脸则密密麻麻全是伤,有些未结疤的还在渗血,看着像是被人故意用簪子划花的,一身带血的粗布麻衣,她想她也是个苦命人。
与外表不同的是,这名妇人眼睛很有神采,丝毫没有历经苦难的麻木。
冯姑娘:“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愣愣盯着她看了好久,她也不生气,只说‘这是我在乱葬岗找到的躯体,她生了重病,她的家人大概看她活不了了,将她丢在山里。我初来人间,没有合适的寄体,只能先用她的,本来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把身体给我,但你在这之前就断了气。’”
“你……”柏水心一颤,却不知该说什么了。他来人间许多年,从初始惊叹于世间繁华,到后来感叹命运无情,生命如草芥并不是开玩笑。
她接着道:“她又说‘罢了,我正好缺个向导,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反正我没地方去了,就跟着她走了。”
“我跟着她去了许多地方,增长了许多见识。有一回,我们乘船到了另一个国度,那里的君王很奇怪,眼看着要亡国了,却还是贪图享乐,不治国却将希望放在了求神上。她利用这一点,让君王为她制造了云舟,待亡国后,卷走了皇宫内所有财宝,这种做法虽然不道德,但她真的很厉害。与她同行的几年,我过得很快活。”
“她对我有恩,我一直很想报答她。”她笑道,“这次终于有机会了。”
柏水沉声问她:“简临微用术法将你魂魄留在躯体内,离开了她你会怎么样?”
冯姑娘没回答他,起身站在窗边。
此时第一缕曙光从海平面升起,将黑夜划开一条缝。
冯姑娘痴痴看着,忽然道:“我本名不叫翩翩,我爷爷为我取的名字是来孙,后来青楼的妈妈说来孙不好听,给我改名翩翩。这两个名字无论哪一个……我都不喜欢。”
话音刚落,她全身的力气像抽干般向后倒了下去,柏水就站在她的后面,稳稳接住了她。
“冯姑娘……”
“我给自己新取了个名字叫、叫辰晓,我第一次看见日出,很、美。”她的脸苍白,胸口剧烈起伏着,气若游丝,“能与你重逢我很开心。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之后有没有……有没有来找过我?”
柏水点头:“有,我有来找过你。辰晓啊,再撑一撑,我还没把钱还给你。”
冯姑娘像是放下了什么心结,露出笑容:“什么债……能有这么多,那是我骗你的。”
她靠在柏水怀里,喃喃道:“我死后,你千万不要送我回去,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好。”
说完这一句,她闭上眼,魂随风而去。
柏水向南无寻告了假,理由是要安葬旧友。
南无寻批准了他的假。
李星然听说了这事,心里闷闷的,她与冯姑娘并不熟,就是觉得怪遗憾的,这个姑娘经历多少苦难才走到今天,终究没敌过天意。
她回了房间,拿出了初中写小说的本子,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将苏拂兄妹与云儿与冯姑娘的故事记录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