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宁看见他回来,望向门外依然澄亮的天,“还没到下午呢。”
“不想你等太久,赶紧做完了赶紧回来。”
“你都去做什么了?”
“码头现在全是兵。”
晚宁明白,可临瑶只理解了一半意思,声音小小的,试探着,“侯爷,我…我可以亲自处……处决他吗?”
顾言看向临瑶,“刘夕?”难以置信一个不食烟火的小姑娘居然有这样的胆量。
“嗯!是的!对了!”卖乖是她在外面学会的又一法宝,“这些是从越州给姐姐带的礼物。”该讨好谁,也要好好搞清楚,顾言是讨不好的,但若晚宁高兴……
晚宁伸手接过,并不问是什么,她什么都有过,只要是心意她都接下,珍惜得很,“瑶儿,你真的……”
“他虽养育我成人,可他是为了一己私利,他杀了我的父亲和族人,如果我不是临瑶,那我早就与我的族人一起死在了那场暴乱之中。”轻灵的声音,连恨意都悦耳动听。
风如月看着地面,没有说话,这事情,他知道顾言不会拒绝。
“等朝审完结,你上殿请旨,刘宜说了算。”
临瑶对他行了大俞的礼,她总记着大俞人是要讲礼的,风如月余光瞥见,扇子一横托起了她的手臂,“风氏不叩不拜。”
顾言看了颇有意思,就喜欢这样的好事,“几时成婚?”
“要你管?”风如月不看他,打开扇子扇着风,伸出另一只手扶起了临瑶,“他好说的很,就爱装。”
临瑶不明其中意味,装又是什么?询问的目光落在晚宁身上,看见晚宁对她点了头,手指着顾言,“他很好的,你别怕他。”
临瑶哦了一声,怕这种东西,控制不来,她想着尽量吧,而后又继续了她对叱罗桓的诊治,“他若失去神智,那便是蛊毒入了心神了,还需清一清,我需出去找些草药。”
“我与你同去。”风如月牵起临瑶往外走,也不想扰着小两口清静,他是极懂某些人。
顾言看着他们出去,没吭声,他不知道,他们要的是新鲜带汁儿的,需去城外去山林里找。
叱罗桓看着他们两个离开终于松了口气,“你们说他们费这劲儿干什么,我除了偶尔有些晕眩没什么别的事情。”
“你下次晕眩要是砸了我家东西我可是要大刑伺候。”
顾言好话不会好好说,晚宁推了他一下,补充道:“身子还是好全了才行,别留后患,万一你被追杀的时候晕眩,你不就……”
叱罗桓想起了仓羯人的追兵,心里毛起来,“晚晚姑娘说的在理。”
顾言眼里就不是这个意思了,显得叱罗桓极听晚宁的话,脑子里钻了一道雷,转身离开。
身旁忽然一空,失了踪的温度已经转出了门去,她也奇怪了,方才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啊?回想了一番,还是不懂,对叱罗桓尴尬地笑了笑,快步跟出门去,裙摆踢得猎猎响动。
“猴子!你干嘛去啊?”一边跑着一边喊他,没留神,自己踩了自己的裙摆,砰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顾言听见了响声,心里像砸了块石头,回头看见晚宁从地上爬起来,拍着手,吹着灰,“阿宁!”
晚宁抬头看他跑过来,抱怨道:“你以后让裁缝给我做短两寸,这好看是好看,却也太绊脚了。”
顾言走到她身边,牵过她的手,入眼上面全是擦伤,灰尘渗在了伤口处,黑的红的错成一片。
“是我不好,我不该自己走的。”是了,他又撇下她走了,她又伤着了。
晚宁心想只是小伤,并未怪他,“我踩到裙子了,不是……”
“是我没顾好你,我不走便没事了,我还可以想些法子偷偷回来看你的,若我再多想一些,或许你的家人也不会死,可我只顾着我自己的感受了。”他的心思离开了好远,钻进了漫长的岁月里。
晚宁听出了他的意思,他是回想过很多事情了,“你怎么总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呀?我都没怪你,那要这么说,我有用一点,去那朝堂上争个分明,是不是我母亲就不必死了?”
顾言只是看着她擦伤的双手,没有回应,他觉得不是这样,又好像是这样,总有些事情,是说不清也道不明,如果呢?
晚宁看他握着自己的手晃了神去了不知何处,整个手臂摇晃起来,“你再不给我上药,到时候去,你就又多了一句,‘要是我当时快些给你上药,你的手就不会废掉’可以来说了呢。”
“尽瞎扯。”顾言被她没心没肺地样子晃得回了神,牵着她回屋去,“你的婚服你可看了?”
晚宁这才想起,根本没在意,“我忘了。”
“你怎就一点都不在意?”
“我已经有夫君了呀,且我夫君可疼我了。”晚宁根本不在意虚礼,与他是一路的。
顾言却想着外头的人会不会给她难堪,女儿家的名份,向来是重要的,“正因着疼你,才要你在意些。”
晚宁晃着脑袋不以为意,反正什么都没过,比起无处可去,无家可归的人,她如今又是什么都有的,有些嘴上说的事情,心里其实却并不在意。
她跟着顾言晃荡着回屋,看着他拿了明泉最好的伤药轻轻拍在她的手上,明明力气大得很的人,却总是小心翼翼怕弄疼她,要什么他便给什么,区区一件婚服,她又怎会放在心上。
顾言给她上好药,自己去拣起了那盖着红锦的东西,“阿宁……”
“去北漠。”晚宁清楚地知道有些事情拖不得,而最好的掩饰,便是婚礼。
“阿宁若不想,可以缓缓。”
“我说了,你我相依相随,几时去,如何去,没有什么不同,你让十万翌阳军给我开路,明泉挂满红绸,可好?”晚宁站起身来,牵过那大红的婚服摊在手里细细的看着,“我小时候没想过嫁你,大了也没有,是后来才想嫁你的。”
“何时?”
“你问我是否心动,我认真想了,确有其事,故而才想嫁你。”
顾言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只是静静看着她。
晚宁把衣裙放下,拿起了那特地改小的凤冠,“我嫁你是清清楚楚,心系于你,你莫要再吃那莫须有的醋,我与谁再好,也未曾想过嫁给谁。”她把凤冠放在头上比对,觉得正好,抬起头看向顾言,特意甩了甩,让他瞧。
“我改。”顾言放下手里的衣裙,退后了半步,认真看了一会儿,赞赏地点着头,回来时便说好的,晚宁只需告诉他,他都会改。
晚宁把凤冠从头上拿下来,轻轻放回了托盘里,指尖波了一下上面的坠珠,“盒子里的石头,嵌上,做一对臂钏,要金子的。”大小姐也有自己的要求,“带着你我的欢愉,杀敌。”仓羯人的血,要用来祭奠八万龙骧英魂。
*
临瑶与风如月出了城,离山林子里遍布红枫,要在枯枝落叶里挖到残余的鲜活草药,不是易事。琼山四季恒常的温和宜人,草药各种自然随时都有,越州常年温湿,山间细寻也会有所收获,可明泉……
“临瑶,这恐怕找不着啊。”风如月扒开地上的落叶,每走一步皆细细查看,衣摆袍角皆染了土色。
临瑶不肯的随便放弃,有一棵就会有两棵,“我们去山谷里头看看。”
谷地低洼,阴湿藏温,草木比山脊山脚更为茂盛,临瑶越往里走越欣喜,找到了草药也渐渐多起来。
风如月跟着她,帮她拨开枝叶,看见齐腰的杂草便帮着她清理,难行之处,便替她去够。
阴翳之中,一双双眼睛盯着他们一路前行,不声不响,临瑶腕上的银铃,引来了些不速之客,似山中野物,盯着他们虎视眈眈。
四周传来了一阵阵脚踏落叶的声响,枯枝瞬间折断的声音在临瑶耳边萦绕,她感到有一群人在逼近,扯断了一丛丛枝叶,带着决绝的贪婪。
她抬起头四处张望,却什么也没看见,风如月见她神情怪异,顺着她的视线往四周望去,凝了心神,隐若听见了有些轻微的异响。
他走到她身边,将她护在身后,静静地听着,身旁正好有片灌木,他想退过去,可就在靠近的一瞬,四只粗壮的手臂伸出,钳住了两人的双臂,用力拖拽,两人没入了从从枝叶,身上划出了斑驳血痕。
风如月死死扯着临瑶的手,却终究被拉扯开,他勉强睁开了眼睛,却发觉眼前只有茂密的枝叶,看不清来路,看不见去处,看不到拖拽他的人的脸。
他用尽了力气蹬地翻转,背后却撞在了一片结实的血肉上,而后又被一双大手瞬间拽回,拖在地上大步行进,根本无法起身。
临瑶被拉向了山谷深处,斑驳的光影逐渐被阴翳和雾气取代,她清晰的知道自己的位置,就如拖拽她的人一般,
日光逐渐隐去,雾气里弥漫着枯叶在淤泥里腐坏的酸臭,临瑶不不知自己被拖走了多久,停下时,已经身处一个脏乱的溶洞里。
四周不断传来滴水的声音,她假装昏厥,想要听听这些人的低语。
灵仪族人不吃这套,灵蛇冰冷细软的身躯慢慢爬到了她的身上,她强忍着恐惧,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临瑶,你没有能力带领族人,怎么就执迷不悟呢?”粗旷的声音传来,一个魁梧的身影一步步向她靠近,洞中火把的光,忽然消逝,那个声音到了临瑶的耳边,成了冰冷的低语,“你帮我们救出大王,我们杀进皇城去,如何?”
翌阳军是乔装回京,刘夕与琼山族人都不知道大军已归,灵仪族人便想着来都来了,把明泉吞了吧。
临瑶也不知道,但她却宁死不肯,睁开眼爬坐起来,将身上的毒蛇一条条扯了甩开,根本没有理会被啃咬的伤口扯开后的剧痛,“你们违逆先祖圣灵,祸乱万生,必遭惩罚。”
“惩罚?我们无处可去,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那灵仪族的军士冷笑了起来,“你若不肯也没关系,你那大俞郎君,也可逼迫顾言一番。”
“你们动他试试,看我不溶了你们的尸骨!”从未有过的愤怒如燃起的烈火烧上了临瑶的双眼,满目的繁星溶做了一片血红。
*
陆匀接了刘宜的传召,不知所为何事,匆匆忙忙的赶往明泉,一路上还是嘱咐翌阳军守好地方,等着诏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