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隅中,悬空烈阳炙沙燃风,粒粒黄沙微微闪着光点,热浪翻涌,驼铃引路,商队踏着沙山涟漪缓缓前行,每一步皆带起粒粒金簌。
临安、上庸、建平三座城池自西向东错落在大漠边缘,彼此相隔二百余里。
叱罗桓早间出了临安大营之后,便带着仓羯官兵爬上了城外沙山。
他试探着假意眺望了一番,见那官兵不拦着,跑回城中寻了骆驼来,两人奔往建平。
仓羯官兵跟着,也有好处,叱罗桓一路畅通无阻,官兵还以为是新来的军官,只是行头不太像,一问才知是替他们运粮草来的商人,皆客气起来。
他带着那官兵顺着路往临安走,发觉不只临安,大漠三城皆多了一个商号,仓羯官兵说那个商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资财雄厚,说最近一直喊着要与月支人做买卖。
月支人能做什么买卖,叱罗桓心生联想。
临近入夜,他回到了临安,从骆驼上下来,走进那家商号的其中一家铺子,里面摆放着各种衣料,看纹样似多数来自西域,有许多对兽连珠和盘支宝相花的不同款式,也有大俞的花草样式,不少造价昂贵的云锦被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叱罗桓哼着小曲佯装挑拣布料,抬眼瞧见里屋出来一个掌柜,看似大俞人,便壮起胆子试一试,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尔朱将军要越州十二万粮草。”那越州二字说得极重。
那掌柜一听,盯着叱罗桓看了半晌,“报价。”
叱罗桓想了想,两个人,“2文。”
“地点。”似是对了,那掌柜看着叱罗桓的眼睛。
“茶摊。”叱罗桓试探着说道,他也只能想到这个。
那掌柜常舒了口气,看向叱罗桓身后的官兵,又收回视线来,低头整理布匹。
两人相互说着大俞话,叱罗桓转头一看,发现仓羯官兵一副困惑模样,甚好。
“人在何处?”叱罗桓敲着桌面,一副谈生意没谈妥要发脾气的模样。
掌柜看看他,又看看那官兵,从屉里拿出来拿出了那个莲花铃铛,“重伤,在里屋。”
叱罗桓用力拍了一下桌面,夸张地摆出凶狠的模样,“临安仅余三万石。”
掌柜佯装胆怯,演得十足,颤抖着双手,点着头,在纸上记着大俞的文字,“必会传达。”
仓羯官兵是蒙蒙的进去,蒙蒙的出来,只听懂了越州和临安两个词。
叱罗桓一边走一边用仓羯语与他说,粮食是从越州来,过些时日便会送到临安。
他点了点头,放心的回去,有东西报告,尔朱兰察便不会怪他,如此便可交差。
回到大营,尔朱兰察听闻已经办妥,心里早早地高兴起来,无法克制。
叱罗桓便趁机问他那假密函之事。尔朱兰察心情爽朗,说已经在做了,要仿成真的模样,需要时日。
叱罗桓觉得奇了,不是一张纸的事情吗?于是他问:“为何不烧掉?”
尔朱兰察却说这是交易的凭证,特地做成了雕龙的外壳装着,防止有人反悔的,而后又问他粮草需几日送来。
叱罗桓只说数量太大,至少月余。
月余也可,仓羯粮产颇少,这倒是值得一等。他也便高兴地等着。
商铺掌柜转手便把消息送去了陆匀那里。
陆匀交代自己要去京城,所有消息归到顾言府中,送到京城去,便也高高兴兴出了门。
顾言盘下了那艘画舫在江上飘了几日,晚宁顺路还收客人,赚了不少银钱,“这样就算回不了家我也不会露宿街头啦!”她举起手里的银票,搓开一个扇形,对着自己扇了扇风。
“你就这么担心我养不起你?”顾言嘴上这么说着,却是由着她,她高兴便可,有些事情做做也无妨。
陆匀看着他们着实不像要造反的人,怜惜起两个小孩儿来。无家可归,没了爹娘,他老人家一下便决定要帮着他们
他回到屋里检查着臧黎的罪证,这个拿到刘宜那里,事情便对了一半了。
路过的船客只觉得这舫主和夫人颇好说话,收的钱少,款待却不少,都说下次还来。
晚宁笑着答应,回到屋里抱着银票一张张的数。
顾言站在窗边吹着风,撑着脑袋看她数,数了几大摞其实还没他兜里的金子多。
“阿宁到家要请客,赚了不少,总得出点儿。”顾言逗着她。
一说到家,晚宁想起些东西来,“等到了京城,你跟我回趟家,那东西许没人发现,我想给你看看。”
“看什么?”顾言看她神秘的样子,好奇得很,走到她身边坐下。
她把满桌子的银票一推,“钱买不到的好东西。”
顾言点了点她的鼻子,“这不是有一个?”
晚宁往后躲,“不是,是别的。”
“给我的?”
“嗯,给你的。”
*
临瑶在越州侯府里,渐渐开始坐立难安,日日配着各种解药,有时出神,便会倒错瓶罐,只能舍了重来。
风如月见她逐渐严重的魂不守舍,不是拿错东西便是烫伤自己的手,此时把她手里的东西全拿了丢在桌案上,“你去歇会儿。”
临瑶没有反应,只是垂着脑袋,走到一旁的青石案边坐下,对着空气发起呆来。
风如月收拾着一通凌乱的桌子,想着带她出去走走,从大夫的角度看,他觉得这小姑娘都快憋出毛病了。
他摆好一应物件,走到临瑶身边,顺手便牵了她往外走。
临瑶看着风如月牵着自己的手,有些奇怪的心思掠过心头,她也不知是什么,可回头一想,觉得应是自己想多了。
风如月拉着她走过回廊,穿过洋洋洒洒地落花,银铃响声在府中回荡。
走到门口,撞见一个从大营里跑来的官兵,看见风如月时,他如同看见了救命的神仙,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只说着救命。
风如月被他唬住了,以为武初明这老人家出了什么事,“你捋清楚再说,要是阿言在,此刻就得教训你。”
“风,风大人,陈校尉,他们疯了。”那官兵闻言,却觉不对,勉强站直了身子,满目惊慌,
“什么意思?”风如月上下瞧着他,想起陈清是去了琼山,补充道,“赶紧。”
他拉起临瑶往军营赶,根本没想着撒手,也根本没看见身后的女孩儿正一路看着他,眼中光华已逐渐不同。
他们赶到营帐时,见着陈清与四个斥候倒在地上,皆被捆了手脚。一群官兵围着他们,皆是担忧之色,有几个捂着脖颈龇牙咧嘴,看着地上几个人一脸忧心。
武初明皱着眉头,似想不明白怎么回事,看见风如月拉着临瑶过来,眼前一亮。
“小孩儿,你看看,怎么回事?”
他揪着临瑶的袖子,把她扯进了人群中,风如月方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牵着她,而此时手一松,似有些空无感坠在了心上,他也惊奇了,自己是怎么了?决定回头看看医书。
临瑶顺着武初明拉她的方向走近一瞧,陈清和几个斥候目眦充血,神色空洞,四肢是无意识地挣扎,“这是灵仪族调的毒,不是蛊。”
“可有解?”武初明急得很,陈清可是他一手教大的,比顾言乖巧的多。
临瑶想了半天,没吭声,武初明急得吼了起来,“你说话啊!”
临瑶退了一步,脑袋嗡嗡响,从未有人吼过她。风如月漫随心意,挡在她前面,“大人莫急,容她想想。”
他转身瞧着她,轻声道:“有无解法?”
临瑶听见他轻生细语,心有涟漪,定了定神,不确定道:“我可试试,但不知成不成。”
“无妨,我帮你,你告诉我如何做。”风如月是个随心而为的人,武初明此时看着他的行径,皆收在了眼里。
*
淳安婉被宴白束在食肆里有些憋屈,但为了他能安心办事,只好听他的,也就是少有的能听一回。
宴白料理好了鲁爽,回到淳安婉面前又变了一副样子,“夫人,你看我办的如何?”
淳安婉看他又乖顺起来,配合着拂过他的头发,“不错,可厚赏。”
“我们明日便去启州,然后就可以回家了。”宴白牵起淳安婉的手,总觉得自己害她受了苦。
淳安婉极爱有事可办的感觉,一心想着差事,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受了罪,“去启州是侯爷最开始的吩咐,臧黎如今怕是会急着脱罪。”
宴白见她认真,便细细琢磨了一番,“我们继续大摇大摆的过去,他忙着脱罪,定会以捉拿逆贼的罪名来擒我们,得把他拉下水才行。”
淳安婉与他想到了一起,“侯爷说,他私藏兵器,正好也归我们。”
“让鲁爽帮个忙便可。”宴白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翌日清早,宴白便带着淳安婉去了番城军营,清点了兵甲,把家有老幼的放了回去,只留下了五千驻军。
一时间番城百姓皆说广陵侯是神仙菩萨,宴白只笑笑,他也觉得他的主子是神仙菩萨,就是脾气不大好,这个另说。
鲁爽接了差事,吩咐人去启州搅和,而后便家喻户晓,说臧黎私藏兵器,是顾言吩咐的,也是为了造反。
众口铄金的套路顾言是打算还给刘夕的,在画舫上亦亦听见了晚宁的客人压低声音,俯着身子凑在一起,相互嘀咕。
宴白办事,他从来都不用操心,这下好了,又多一条罪名,还不错。
就在大家说广陵侯到了启州的时候,顾言回到了多年未见的家。
京城的码头依旧如当年一般,一个个箱子堆满了沿岸的货仓,填得严严实实。搬运的工人在货船和货仓之间来回忙碌,一个接一个。
船桅顺着码头排出了二里地,随着江浪晃晃悠悠,搬货的工人却不能晃,步步踩得踏实。
陆匀走在两人前头,须髯斑白,站直了身子却也有些威仪。他手里携着有羽州刺史的凭帖,毫无阻碍地带着两个小孩儿进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