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蹙眉看他,有些嫌弃,却也认同。
风如月知他心思,轻笑一声,目光凝在叱罗桓心口那发紫的“毒蛛”上,“这蛊,是心蛊,逆反了被放蛊时的心思,便会发作。”说着,他从袖口掏了个针包,打开之后,抽出了细长的金针。
“毒入五脏,蛊,入五脏,亦入神识,是一种东西,作用在不同的位置罢了,逼出来,便可。”一边解释,一边把根根金针扎在叱罗桓的人中,少商、隐白、风府等十三道鬼穴上。
他让顾言帮忙拉着叱罗桓的胳膊,把他固定在一个姿态,一盏茶后他把针一一拔出,而后在叱罗桓背后击了一掌,叱罗桓登时喷出一口黑血,那血落在榻上,渗进了织锦的垫子里,一滩黑迹中有个银白色的小虫扭动了一下,似是想要挣扎,最后无果,不再动弹。
风如月让顾言放叱罗桓躺下,自己拿起扇子打开,遮住脸,颇嫌弃般凑过去瞧了瞧,“啧,木蛊,不算严重,命真大。”而后他看向站在一旁的顾言,指了指那坐榻,“你这要换掉啊,有毒。”
说着,收起扇子,又指了指叱罗桓,“他体内,也还有毒,五脏之毒好消,我一会儿开个方子。神识里的毒,得靠他自己扛,看命,扛不住,那有可能会痴傻疯癫。”
此时晚宁拿了笔墨回来,跨进门的一瞬,似看见叱罗桓没穿衣裳躺在榻上,登时背过身去。
顾言赶紧走过去把她搂过来挡在身前,风如月戏谑地一笑,转过身去,给还在昏迷的叱罗桓穿好了衣袍。
“好啦,转过来吧,这个不经看,哪有阿言好看啊~”风如月此时又没了正经,看着门口两人的背影调笑起来。
顾言和晚宁听了这话,相视一眼,此时皆有些羞怯。
思绪飘飞了须臾,顾言把晚宁手里的笔墨拿了过去,放到桌上,“别屁话了,快写吧,那人都要死了。”
晚宁试探着一点点转过身,瞥见叱罗桓已然衣袍齐整,才走过去,靠近看了看,“风大人,他没事吧?”
风如月把扇子放在一边,低着头,一边沾着墨想着要写什么,一边说道:“你问这话,这里有个人是会发脾气的,我跟他说过了,你问他就好,省得某些人莫名其妙起来。”
“风大人,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晚宁走到风如月身边坐下,颇觉有趣地看着他。
风如月只是笑笑,认真写起方子来。
顾言手指叩了叩桌面,看向别处。这风如月是颇了解他,他无从反驳,多年来亦是这样过的。
风如月写好之后,佯装递给晚宁,晚宁抬起手,他嘿嘿一笑,又收回,转而给了顾言,晚宁只好歪着头无奈。
顾言拿到手里,走到晚宁身边蹲下,让晚宁一起看,两人一块儿细细看下来,顾言有些发了愁,“这里头好些药都不好找。”
“去我府里找,要什么没有?”风如月喝了杯水,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袍,打开扇子扇着风,往门外走,“我舍命回府替你备下,你叫人来取。”
顾言亦知道,回府,对风如月来说,是要了命的不爽快,但见他自己提出愿意回去,那便暂且欠下了这个人情。
一炷香后,叱罗桓醒了过来,他揉着自己依然传来阵阵钝痛的心口,坐起身来,四下张望。
侯府已经上了灯火,顾言把晚宁送回去休息,自己回到这厅里坐在桌边,看着手里的一些琐碎案卷,顺便等着叱罗桓醒过来。
“顾侯爷是救了我的命啊。”叱罗桓醒来后身上已不再那么昏沉,于是他起身往顾言那边走去,只是说话的声音依旧有些许气若游丝的虚弱感。
顾言看着手里的案卷,淡淡道:“胡玉在哪?”
叱罗桓在顾言面前坐下,倚着一旁的圆桌,似还有些手脚无力,“悦来客栈。”
“你私自带走我夫人,怎么算?”顾言把案卷放在桌上,拿起笔勾画起来。
“我是想先换到解药,并不是有意让晚晚姑娘涉险的,我是计划着保她出来的呀。”叱罗桓解释起来,眼下有人救了他,他觉得是不能以怨报德的,即便他是月支人。
顾言放下笔,看向叱罗桓,“胡玉想干什么?”
叱罗桓其实并不知晓,他自己猜了猜,道:“她那主人早就知道你的秘密,如今要晚晚姑娘的性命,我想应该是冲着你来的。”
“你可知她主人是谁?”
“我不知道啊,但那蛊虫是她塞给我吃的,我想着应是与西南边陲的两大氏族有关系,蛊虫这东西,哪里是一般人能搞到的。”
顾言冷笑了一声,摇着头,“她是不是没有帮手?”
“你怎么知道的?”叱罗桓差异起来。
顾言侧过脸去,佯装一副不屑的样子,调侃道:“连你都用上了,她必是穷途末路才是。”
叱罗桓觉得这话好像对,又好像不对,还真的默默思考了起来。
顾言此时心想,这胡玉,当是一枚弃子,生用尽,死无妨。
*
风氏虽有不叩不拜的特赦,但家中也就是普通府邸,医官世家的宅院修得简简单单,檐橼瓦梁皆无修饰,规规矩矩便可,其间道路横是横,竖是竖,连通着府邸之中的各处院落,那府中天长日久的弥漫着阵阵药味儿。
风如月回到府里,小心翼翼地示意门口值守的家丁莫要出声,他悄悄溜进去,绕过了管家,偷偷摸摸地往库房里走。
虽已经是一族掌事,但应对起管家来,也是有些无措。
有人进府,管家怎会不知,那还管什么家?路过的丫鬟婢女皆看见了风如月,早早便报了信,那管家年过六旬,却依旧一副囧囧有神的气势,脸色红润,肤无乌点,听说风如月回来便往储药的库房走,也随着赶了过去。
自己这家主终日在外闲逛,他也是想见一见的。
两人在库房门口相遇,风如月是被抓了个正着。
“家主这是要拿什么?小的帮您啊。”管家确实是想帮他的,只是那份量嘛,得计较计较。
“我取点药材,等着救命呢。”风如月此时不想与他废话,大袖一甩,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随手在一边的架子上抓了张桑皮纸,把自己开的药方一样样的拣了放在纸里包起来。这可把管家心疼坏了,思量着这个月账目又没法看了。
“家主,这些都是稀有的药材啊,您这是给谁拿去啊?”
风如月站定了看着他,道:“给谁拿去?给侯爷拿去,侯爷府里要死人了,你这帐写什么呀?那些个亲亲戚戚的拿得少吗?差不多得了。”
管家自是不愿啊,老一辈有老一辈的执着,“家主,旁人就算了,您是掌事,得打理起来啊。”
“知道了知道了。”风如月把几包药踹进怀里,赶着脚往外跑,“等我有空啊,给你们打理打理。”
管家哪里追得上他,只能站在原地叹气。
“阿言!阿言!”顾言还没来得及差人去寻他,风如月便自己又跑了回来,且跑进门就扯开嗓子喊了起来。
他大步走到顾言面前,把那四五包药往桌上一丢,抓起杯子咕咚咕咚地喝起水来。
顾言往他身后,侯府大门的方向张望了一番,“吴叔派人追你了?”
“没有,我怕他把我扣下,赶紧跑了出来。”风如月喝够了水,打开扇子便坐了下来,跑得热了,不停地扇着风。
叱罗桓此时脸色依然发白,顾言给他弄来了些吃食,如今神志已经清醒明朗过来,他见风如月拿了药回来,模模糊糊记起,似乎是这个医者救的他。
叱罗桓站起身,双手交叠在胸前,给风如月行了个月支礼,“多谢医者相救。”。
桌是圆桌,风如月坐在顾言旁边,与叱罗桓对面而坐,扇着风,皱着眉头打量着叱罗桓,见他似乎神志清明,原本的担心落了地。
“看来你命很大啊,已经是个聪明样儿了,我还想着你会傻一段时间。”
顾言看着手里的案卷,轻笑不语,叱罗桓则尴尬地立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风如月收起扇子,又喝了杯水,抬手示意叱罗桓坐下,探过身去问道:“谁给你吃的那玩意儿,我也想弄来养养看。”
顾言把手里的案卷放下,觉得这人真是越发不让人省心,“你养那东西干什么?下我身上?”
“我下你身上干嘛?你有什么值得我图的?”
“那你要干什么?”
风如月只觉得顾言话忽然多了起来,不是很习惯,默了好一会儿,没想到怎么描述。
而在越州地界里养蛊,顾言并不是很赞同,若出什么岔子,怕是没法收拾。
叱罗桓此时却开了口,“顾侯爷,这蛊是胡玉的,那应会与她那主人有关系,可让这位医者多研究研究,以防万一。”
……
晚宁在自己院儿里私下跟阿武、大山吃饱喝足,两个大男人也有爱聊闲话的时候,皆问晚宁,想知道她和顾言之间的事情,晚宁便给他们讲了一遍,他们才心满意足地收拾杯盘离开。
晚宁看顾言没回来,便自己寻了过去,走到那厅室门外看见三个男人在说话,于是站在门口想着要不要进去。
顾言正与风如月争着养蛊的事情,眸光掠过看见晚宁站在门外,心里淌进一抹融融暖意,丢下风如月自说自话,起身去门口把她带了进来。
“怎么了?找我?”顾言把她牵到自己位置上坐下,站在她边上。
“我看你还没回来便过来看看。”晚宁如实说了这缘由,实实诚诚,一点儿也不避讳。
风如月被这腻歪劲儿糊了一脸,却也迅速抓住了机会,“小娘子,你来的正好,我就说我想养个蛊,阿言死活不同意,你评个理。”
晚宁抬头看了一下顾言,顾言对着她摇头,表示不同意,于是晚宁又自己想了想。
她看了一下满脸苍白还在吃小食的叱罗桓,先是安心了些,而后又担忧起来,“叱罗,她给你下蛊是为了让你服服帖帖地带我过去是不是?”
叱罗桓嘴里叼着个鸡爪子点了点头。
晚宁拉了一下顾言的袖口,让他蹲下来,看着他说道:“我可以跟叱罗去一趟,你带着人跟在后边,先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两刻钟之内我没出来,你便带人进去。”
顾言连连摇头,甚至有些恼火,一个要养蛊,一个要去跳陷阱,他站起身来走出门去,想让自己冷静冷静。
风如月看他出去,便知他生气了,眨着眼睛示意晚宁去哄。
晚宁见状便跟了出去,看见顾言背对着厅室站在院子里,叉着腰踱来踱去,似是真的生气了。
“猴子。”晚宁轻声唤他,试探着走到他身边,把他拉了过来面对着自己,“如果胡玉可以招供,那我们就……”
“她孤立无援,是枚弃子,我会亲自去抓她,你不要再提。”顾言气得眼角泛红,不许她再说下去。
可晚宁不这么想,“兔子急了也咬人,她身上带着蛊,万一下到你身上,你再有个闪失,你要我如何自处?”晚宁抬起手轻轻拂过他的眼尾,“你担心我,难道我就不担心你吗?你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吗?倒不如我们一起去,还能有个照应。”
顾言看着晚宁认真的样子,把她抚在自己脸上的手握在手里,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我只是怕你受伤。”
“我明白,你总是自己跑到外面去,上天入地的,把人都护在府里,可有些事,不是你一个人就可以解决的,风大人也想帮你,才要养那蛊虫,西南边陲,遍地虫兽,问题不小,你父亲,是去西征的路上遭伏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