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兀自登上车,陈清则伸手想扶晚宁,晚宁看了看陈清架起的手臂,已觉陈清定是训练有素的近侍。
她转身认真地看着陈清,“我自己来就好,你我是朋友,不是主仆。”
陈清愣愣地望着晚宁,诚恳道:“好。”
三人在车内坐定,马夫挥鞭启程。
车内铺着绒毯,柔软舒适,窗檐上雕着并蒂芙蓉,织锦的沧浪青帘子坠着流苏,晚宁心中思量,这个颜宁至少是个宠臣,轻易不能得罪才是。
那马车一路顺当地到了城内。
即便这样阴云密布的天气,越州城里挂满各色招牌的街市依然人潮涌动,道旁的小摊位亦是玲琅满目,兴高采烈的叫卖声,一阵一阵地冲进耳朵里,惹得晚宁不由自主地想要看一看。
马车走在这样的街上,速度几乎与走路无异,许久没有逛过市集的晚宁心里很是痒痒。
她偷偷瞄向坐在对面也正看着窗外的顾言,深吸了口气,坐直了身子,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颜大哥,我们下车走走吧?”语气因为谨慎小心,不自觉地带上了撒娇的音色。
顾言扭头狐疑地盯着她,微微侧过脸,“停车!”
下车的晚宁像出笼的鸟儿般蹦蹦跳跳,这里看看,那里摸摸,陈清长年身居侯府,没见过多少女子,便觉着有趣,也跟着傻乐起来。
顾言则一直盯着这个脚步轻快的女孩,只觉得此人可疑,他便像熟练的猎人,锁定着猎物……
走到那绮玉轩,顾言停住了脚步,他喊了一声苏晚晚,便走了进去。
晚宁探头探脑地跟进去,只见那堂内满目皆是绫罗绸缎,金丝玉石。
她快步凑近顾言耳边,低声问道:“这里有没有不那么好看的衣裳呀?”
顾言蹙起眉,转头想要说话,可晚宁凑得太近,一下便鼻尖和鼻尖碰到了一起。晚宁纤长的睫羽扑扇了一下,扫得顾言脸上一痒,两人呆呆愣了一瞬,同时后退了一步。
“如今不缺银子”顾言把脸转向另一边,眉头紧锁,似有深深地不情愿,“你挑你喜欢的便是。”
晚宁此刻无奈地看着地面,有些无可奈何,视线在四周的衣物上搜寻了一遍,心想如今哪里还穿得这些。
于是她走到掌柜的面前,交手施了个礼,语气似那早已顿悟般的平静:“掌柜的,您这最便宜的衣裳在哪?”
掌柜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孩儿,客气地笑着,“姑娘可选那边缎料的衣裳,看姑娘身形不似一般人家的小姐,若是想图方便省事,选那直袖的裁剪就是了。”
顾言此时已是不耐烦起来,转身捞起刚刚翻看的衣裙,一把扔到晚宁怀里,“就这身吧,真是磨磨唧唧的。”
晚宁正想拒绝,但见他神色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咄咄逼人,只能走到里屋换上那衣裳。
半柱香的功夫,晚宁垂着眼睛走出来,脸上虽不施粉黛,却通透细嫩,纤长的睫羽在眼前遮出一道魅影,她时不时看向在场的三名男子,感觉就像小时候想出去玩,于是被逼着穿上男装一般,心中无限的不满却自知无从反抗。
可掌柜与陈清眼中出现的,却是纤腰微步,轻纱覆腕,眸光流转,动人心魄……
顾言见她出来,便往掌柜桌上随手放了一锭金子,转身往外走,顺手用力拍了一下陈清的头,陈清这才眨着眼睛回过神来。
眼见顾言已走出门去,他便急忙挥手示意晚宁跟上,自己也快步走了出去,留下愣神点头目送着三位贵客离开的掌柜。
这衣裳固然好看,可晚宁深知这是极大的累赘,且不说穿着走上街过于惹眼,就是活动起来也是很不方便,尤其是逃跑……她心想现如今唯有快些拿到银钱,然后离开这两个人。
如此在喧闹吵嚷的街市里走着,晚宁突然看到了什么,呆呆地站住了。
顺着眼前威严的石狮子往上,晚宁瞧见那屋檐上的云纹匾额赫然刻着“广陵侯府”四个漆金大字。
“13年了,每年的书信都杳无音讯,那野猴子应该早不记得我了吧?”心里这般想着,晚宁无奈地叹了口气,盯着那牌匾,双手交叠,纤细的手指来回揉搓着细软的轻纱大袖。
“阿宁!去看灯啊!”
“阿宁!这有好玩的!”
“阿宁!这马极好,我带你溜溜!”
……
冬月初六,是广陵小侯爷顾言袭爵离开京城的日子,他突遭变故,不告而别,晚宁每年都会在那天写一封信,差人寄到越州,却从未等来回信。
那个带着她四处撒野的少年,就那样在纷飞的大雪里消失了。
顾言见状,原本冷漠的表情里忽然浮现出一丝狡黠,他走上前,站到石阶上,“进去瞧瞧?”目光里尽是戏谑。
晚宁嘿嘿一笑,全身每一根汗毛都在拒绝,“不了不了,我这样的怎么能进侯府呢?”说完转身就要走。
顾言大步跨到晚宁面前,挡住了去路,脸上挂着一副冰冷地笑意,“你怕不是什么逃犯,害怕少主将你归案?”
晚宁背后一阵冰凉,她强作镇定,用力稳住自己的心跳,开口质问起来:“呵,我记得广陵小侯爷在京城住过,是爬树翻墙,四处乱窜,侍卫们追都追不上的野猴。我方才想来,你们行状也颇为相似,四处乱窜,窜进女孩子的房里,怕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突如其来的连珠炮似的话语,让顾言的表情从惊讶到恼火迅速转变,耳朵红了半截,一双冷淡的眼睛里直冒火气,“你知不知道你方才所说,能让你今晚就体验越州的大狱?”
晚宁吃了豹子胆似的仰头呛声道:“你去啊,你现在就去,你就是个登徒子,乱闯女孩房间的登徒子,我还要告你的状呢!”
“你……”顾言被呛得一时语塞,咬牙切齿起来。
陈清见两人几乎要打起来,伸出大手,一把握住晚宁的手臂,往街市的方向拉,“晚晚姑娘,他虽脾气不好,但心肠很好,定不会去告你的状,你让让他,让让他。”
说着,不停地回头看向站在原地阴沉着脸,像随时要发疯的狮子似的顾言。
晚宁仍不罢休,放声喊道:“快把说好的赏钱给我!你这个登徒子!别以为故意买这一身云锦缎就能打发了我!我不稀罕!”引来街上不少人驻足围观。
她心想这人是顾言的侍卫,如果一直同行,那自己暴露就是迟早的事。多年未见,对面不识,多半也无甚情谊可言。若锁了她,她定活不成,若不锁她,则会连累他一个窝藏朝廷重犯之罪。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是她想要的。必须快些拿到银钱,离开这两个人。于是激怒,闹翻,让眼前这人再不思索,赶紧打发了她。
谁知,顾言神情一敛,恢复了平静,盯着晚宁走了过去,“你即认得奔宵,又识得云锦缎,还身手不凡……”一副狠辣的笑颜爬上脸来,“少主正有份美差,定适合你……”
注1:出自《诗经·大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