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谦的墓前未曾立碑,与另外一座同样未曾立碑的墓紧挨在一起。
他们生在上京,却死于西北荒凉之地。
魏初始终觉得,他们不该是这样的结果,他们原本什么也没做错。
他们曾用血肉之躯将敌人阻拦于身前,而他们所保护的人却在身后给了他们致命的一箭。
她将最后一张纸扔进火中,看着它瞬间被火苗吞噬殆尽,缓缓道:“祖父,爹,你们等我回来,我要让你们被人堂堂正正地祭拜。”
我要去拔除那棵即将腐烂的树,剔除腐烂的根与叶,让所有绿叶新枝能够繁荣茂盛地生长。
她重重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身。
季玖与她同跪在地,一起磕了三个头:“老师,老将军,我来接阿雩回京。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护她们周全。”
人不是一夕之间长大的,他一个人摸爬滚打跌跌撞撞地长了九年,始终觉得只要魏谦回来,他就有了一处可以喘息之地。而今,他却要用短短一夜去接受自己不得不成长的事实。
那盏能够指引他一路往前的明灯如今已经灭了,留下的只有孤孤单单的一个仍需他保护魏初。
他在她身边站定,身影依旧单薄,却站得笔直,仿佛想用自己这副单薄的身躯为身边人撑起一片天地。
“九哥哥。”魏初开口,“皇谕是接我回京么?”
“是。”
她笑得讽刺:“能下旨接我回京,是因为他觉得我一介孤女于他而言,算不上威胁是么?”
季玖没有说话。
魏初的眼里露出一丝狠绝的戾气,语气却平静到几近淡薄:“小瞧我是好事。”
“阿雩。”季玖道,“倘若你愿意,回京以后,你仍旧可以做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魏阿雩,老将军和老师都不在了,以后换我来护着你。”
“我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魏阿雩了,殿下。”
当初那个无忧无虑、娇纵任性的小姑娘,早就死在了被流放的当时,死在了远赴西北的路上,死在了京城的暗潮汹涌之下。
季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与她分别将近十年,在他跌跌撞撞成长的同时,她又何尝不是,曾经那个魏谦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地掌上明珠,也在边陲之地摸爬滚打长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
她不是魏阿雩了,她是魏初。
罗家父子与他们一起葬了魏谦先行离开了,将最后的空间留给了他们。待他们回到小院,罗江流急急跑到魏初面前:“阿姐,你去看看奔霄吧,它不吃不喝好几天了。”
魏初这几日确实不曾关注到奔宵,跟着罗江流去看它,才见它趴伏在地,已经无力站起来。
奔霄是魏衍坐骑产的马驹,幼时便被魏谦一把草一把草地喂大,除了魏家父子回京受审时,几乎从未离开过魏谦身边。
奔霄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了一眼,见是她,亲昵地抬起头想要用脑袋去蹭她,不过没有力气,它抬起头,又很快低了下去。
魏初蹲下身去抚它的头顶。
奔霄由魏谦养大,她却是在奔霄的马背上长大的,马通人性,是以当魏初看见它的双眼,便明白了。
她的手轻抚过它的鬃毛,低声道:“如果你想去陪爹爹,那就去吧,不用担心我,我有他的枪陪我呢。”
它动了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随后缓缓闭上了眼。
原本已经干涸的眼泪一滴滴留下,落在冰冷的地上,转瞬凝结成一朵小小的冰花。
它是在等她回来,想要同她告别。
她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割下一缕它的鬃毛收好,随后站起身问季玖:“我们什么时候回京?”
“若你准备好了,明日便可启程。”
她没有丝毫迟疑,点头道:“好,那就明日。”
他们将奔霄的尸体葬在了屋后,罗松文带了饭菜来,沉默地与他们一起吃完。仿佛思考了许久,他才对季玖道:“殿下,可能让阿流跟着你们一起回京?他与阿雩一同长大,到时若是有什么事,也可帮衬着些。”
季玖看着半大点儿的少年期待的双眼,转眼看向魏初:“罗知县,此番回京前途未卜,阿流若去了……”
“我不怕!我要去保护阿姐!”少年当即站起来,拍着胸口坚定地大声表达自己的意愿。
魏初知道季玖是想要自己决定,她看了一眼罗松文,又看向一脸坚定的罗江流,抿唇思考片刻,点头道:“便让阿流跟着吧。只是罗伯伯,阿流走了,您身边就无人照顾了。”
罗松文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我身强力壮,不需人照顾。更何况,你祖父、父亲仍在这里,有他们在,我也得守着这里。将阿流带着吧,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让他帮着你,待你们有一日功成身退,罗伯伯在此等着你们。”
就像你父亲一般。
有些话不用说出口,听的人便懂了。
魏初拿起茶杯,以茶代酒敬了罗松文一杯:“罗伯伯,多谢您。当初若不是您冒死将我们救下,只怕我早就死在流放路上了。”
罗松文道:“我与你父亲在军营时,情如兄弟,你祖父于我又有知遇提携之恩,我所做的也不过是发自内心想做罢了。若救不下你们,我才要恨自己无能。”将茶饮下,他想起什么,又斟满茶,向着季玖道,“殿下,前几日不知殿下为何来此,多有冒犯,还望殿下恕罪。”
季玖道:“无妨。知县亦是一番苦心,我都明白。”
倘若换了他,只怕都不会让自己进回阳城。罗松文定是怕不让自己进回阳引起怀疑,这才不得不带着自己进了城。
可偏远之地的知县要想与皇子联系谈何容易?
他想了想,又道:“罗知县若有什么事,以后可直接给我写信。凡是回阳来的信件,我会让人直接呈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