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风烨点点头,看谢明青小心翼翼地收起银票,心中难过无比。
此人平日无欲无求似的,连嘴瘾都不过,一身白衣不染纤尘,浑不像凡间的寻常俗物,居然囿于身外之财。
甚至都不是他本人欠下的债,却要他来担,他来还,这真是……黎风烨越想越惆怅,早知如此,他便在库里多取些银钱了。
罢了,回山庄也有法子,只是那些元宝、银锭带下山太沉,不如朔雪城钱庄发行的银票好使。
他没什么花销,进账的数目一年更比一年多,留着也是无用,不如帮阿珂一笔还了。
如此想着,黎风烨开口:“你若愿意,这七千两,我可以立马帮你解决——”
话未说完,许久不曾抬头的谢明青骤然抬头看他,目光灼灼,紧盯黎风烨不放。
黎风烨被他看得脸热,“干什么?”
谢明青失笑:“黎大侠这般慷慨,在下无以为报啊。”
黎风烨视线扫过谢明青全身。
白日里他那副女子打扮的模样忽地闪到眼前,黎风烨调侃道:“不如以身相许。”
“好啊。”谢明青转眼走近,“可奴家早已是相公的人了,相公这么说,莫非是想……”
他欲言又止,一道黑影逼近自己,黎风烨侧身一抬头,便看谢明青俯身,勾住自己脖子。
黎风烨心猛地一跳,直觉接下来即将发生些不可预料之事,连忙拉过谢明青不安分的手。
他站起身,呛道:“你还真以身相许啊?换个人帮你还债,你不会也同意吧?”
谢明青也站直了,收手的同时眨了眨眼,对着黎风烨一笑。
他不回答,黎风烨压根笑不出来,更不想笑。可他看着谢明青笑得神情温柔,恍惚明白自己的问题根本不该问——茫茫世间,谢珂只有他一个黎师兄,何来别人呢?他就只应该是自己的,只有自己能帮他还债,他也只会接受自己援手。
于是,黎风烨也跟着笑了笑。
见他傻笑,谢明青立马笑得更厉害了。
他双眼弯起,趁机问:“既然算过账了,黎大侠眼下可愿将《九连环》借我一观?”
黎风烨当即回神,“不给。”
他想了想,出言解释:“你偷偷练了《九连环》怎么办?又想找死,我可不让啊。”
“怎么会?”谢明青讶异。
黎风烨怀疑地望向他,“那你拿去卖钱怎么办?”
谢明青越发讶异:“有黎大侠慷慨解囊,无需变卖《九连环》。”
“……”黎风烨严肃道,“你发誓。”
“好。我发誓。”谢明青顿时并指向天,振振有词,抛出一句誓言。
黎风烨觉得好笑,仍装出一副严肃模样,自里衬间拿出残页。
眼见谢明青走上前来接,黎风烨避开他的动作,“不能给你,只能我念你听。”
谢明青停步,沉吟一声,妥协道:“可以。”
难得一见谢明青败阵,黎风烨心中得意,念起功法记载。
残页所书不多,大都是些平常语句。话罢,谢明青面色如常,黎风烨问:“如何?”
“黎大侠是否觉得有些古怪之处?”谢明青也问。
黎风烨皱眉,再看一遍,虽是内功心法,没头没尾的残篇几句,全然看不出关窍。
忽然,他读至一处,双眉拧得越发厉害,不对,如此行气,的确一时功力大涨,洗髓涤脉。但那是一道虚招,即便短时间内“神功”大成,两三年后,习武者再运大周天,亦将消退殆尽。
换而言之,这是一种说常见亦不常见的“骗术”。
因武学一道总有变数,如此修习心法者,几年后,功力消退,往往不疑有他,总有一群毛贼骗子以此瞒天过海,骗得一时钱财或典籍交换。
黎风烨道:“这也是假货?”
谢明青道:“黎大侠武功盖世,黎大侠所言,岂能有误?”
毛五晌、天剑崖、万紫千红谷,乃至自己,竟被一张假残页哄得团团转?因此大打出手?抑或是引蛇出洞的花谷别有用心?黎风烨无语,收起残页。
两人奔波整整一日,时辰渐晚,他亦有些乏惫,便将发带拽下,走向油灯,一个接一个吹灭。
见状,谢明青呵呵一笑,了然于心,默契熄灯,迈向床榻。
不久后,两人一个躺床上,一个睡地上,光亮尽灭,黑暗中,唯有风吹叶动。
四周寂寂,黎风烨恍惚觉得眼前景象越来越远,忽有一道声音响起。
“黎大侠说,那年你遍寻陇城,不曾在西北见到我……”是谢明青,“我却见到了黎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