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谢明青说话,黎风烨思及一事,连珠炮似地又问:“君松是谁?你我今夜就在马车里歇息,那玉姑娘于何处落脚?”
谢明青随口回答:“你见过的那位青衣男子便是君松。玉霓自小以暗卫身份受训,亦不必担心。”
黎风烨掰开长筷,照着谢明青胸口虚空一戳,道:“你对我随意些便罢了,怎么这般对待人家,没心没肺。”
谢明青失笑,正色道:“玉霓自然是在驿站歇息一夜。”
“你怎么不去?”黎风烨怀疑地盯着谢明青。
谢明青反问:“黎大侠怎么不去?怎么空手而归?”
“打擂的消息都传成什么样了?人人皆说郡主的郎君相貌丑陋,我可没脸见人。”黎风烨叹息一声,他黎风烨一世英名,终究败在了这张假面皮手上。
谢明青道:“怕什么。他们又不知道与郡主定下婚约的魁首究竟是什么模样。”
黎风烨道:“当时二十来人旁观打擂,更别说还有画像留存。”
谢明青与他解释:“画像留在王府,画师与那二十来人既不会认出你,更不会相告他人。”
黎风烨稍加思索,问:“你花钱买通他们了?你有钱封口,没钱买把兵器?”
谢明青坦坦荡荡,“黎大侠猜得不错。”
“……”黎风烨再度沉默,“依你这般说,哪怕我就如此大摇大摆地到处乱走,也没人认得出我就是比武魁首?”
“没错。”谢明青十分肯定。
黎风烨觉得牙根痒痒。
他盯着谢明青缓缓侧身躺下,忍住对谢明青翻个白眼的冲动,先问:“谢明青,你不吃?”
“吃过了。”谢明青背过身,沉沉应了一声,再无他话。
只听谢明青气息渐渐平静,黎风烨不自觉慢下动作,心中对眼前人既惊又疑。
自背后瞧去,身穿简朴布衫的谢明青没了衣着陪衬,清瘦纤弱,似乎窄窄的腰封都勾不住他。常理而言,类似谢明青内力深厚之人,经年习武,不该如此。照黎风烨记忆,少年时的谢珂除去个子矮了些,皆与常人无异。
小筑一夜,他便不大动筷,眼下更是潦草果腹,随意结束一餐。
原本黎风烨心头塞满五花八门的主意,此刻,他望着谢明青似无防备地安睡,忽然食不下咽。
阿珂,你的病……好了么?
黎风烨不懂医术,某道念头却一闪而过:近在眼前的谢明青,似乎比远在北地的连长洲病得更重。
*
一夜之后,绵绵春雨又落,津州城门将近,黎风烨仍未寻见机会一探谢明青内息。
此人看似酣睡,却无比警惕,每当黎风烨接近,立马或翻身或醒来,一两回之后,黎风烨不忍心打扰他,只得作罢。
奈何转眼一场更大的乌龙而来,黎风烨狠心决定,管他什么婚约!管他什么假扮!管他什么谢珂!
话从进城时说起,有巡查官兵站在马车前,听罢三人假名,向谢明青一拱手,道:“失礼了,这位公子请进。”
令下,官兵放行,谢明青与玉霓在前牵马,黎风烨在后持伞相随。
另一旁的官兵眼观斗笠布衣的谢明青,再看丫鬟模样的玉霓,最后目光扫到黎风烨身上,冲同僚小声道:“这家人怎的少爷牵马,小厮行路?”
同僚环手抱刀而立,悄声回答:“我瞧此人身背大刀,恐怕不是小厮,应是他家护卫。”
“看上去像是武艺高强。”
“不错,听他们姓李,回屋了问问是哪家人士。”
一过城门,走出不远,玉霓另有事由,与两人分道而行,隐入他处。
片刻后,只余两人回到马车,这次黎风烨如愿坐上车辕,而谢明青身在后,撩起门帘一角,便于与黎风烨交谈。
官兵们的闲聊早已落在身后,黎风烨耳畔却仍缭绕着那几句少爷小厮之说。
黎风烨扭头,看谢明青。
谢明青也看黎风烨,笑道:“如此倒是妙极,今后应当不会再有人怀疑你身份。”
“……”
短暂的沉默之后,黎风烨开口:“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非让我扮公子,你当护卫,真是荒唐。”
“黎大侠说得有理。”谢明青诚恳道,“大侠果真颇具先见之明,是在下鼠目寸光。”
“……”
谢明青又说:“自津州起,你我二人不如就此对调身份。”
一路以来,黎风烨真不明白,起初便由谢明青假扮郡主夫婿,他当个护卫,既不需更换马车,亦不用假拟身份,当什么李家人,如此省事,怎的谢明青偏要大费周章?
黎风烨转过身,目视前方,随口道:“行,既然从今往后你是黎公子,不若先将你的名字改了。”
谢明青诧异,“为何不是你是谢公子?黎大侠,你当当谢家小二如何?”
“玉霓向官兵报的黎姓,却被他们听成了李,合该继续随黎姓。”黎风烨强词夺理。
谢明青沉吟道:“可惜黎明青实在不太好听。”
黎风烨早有预料,道:“那你以后便叫黎珂。”
原以为谢明青定然出言拒绝,哪成想他突然一笑,“不是不可。这倒比黎明青好听许多。”
黎风烨立马转头瞪他一眼,霎那间,朦朦细雨忽地变急,豆大的雨珠斜飘而来,敲在黎风烨鬓边额间,把他的下一句话砸没了声。
谢明青又一笑,黎风烨定睛一瞧,抬眼一扫,哪是天公不作美?雨依旧是小雨,分明是那人半只手伸出,聚力运气,一挥几滴雨点,指尖轻弹,落在了他身上。
一家酒楼近在一旁,黎风烨松开缰绳,骤然发力,握住谢明青手掌。
“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