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谢明青动作斯文又秀气,低头时只看得见睫毛鼻尖轻颤,黎风烨越发觉得,抹在他脸上的薄薄一层水粉明显了些。
他赶紧别开眼神,望向满桌菜肴中的一盘花椒牛柳,“我记得你好辣,但吃不了太辣的菜。”
谢明青轻嚼慢咽,尚未说话,黎风烨胳膊一揽,一只大手立马将那盘牛柳端到了自己面前放下。他从桶里盛出一大勺米饭,又把自己碗中原先的米饭刮了出来,一并盖在热气腾腾的酱汁间。
随即,黎风烨目光一扫,推来附近的鱼丝蛋蓉羮,舀出一半,浇在饭粒之间,筷子一动,两道菜顿时拌在了一起。
不顾礼数,他托起盘子,竟就地如此享受起眼前佳肴。配上他而今细眉鼠目的面孔,真是不雅至极,粗鄙至极,丑陋又荒唐。
黎风烨一面吞咽,一面用余光瞄向对面的谢明青,让你装!你就装吧!看我气不死你!
哪知谢明青轻轻一笑,竟把另一头的宫保鸡丁推到黎风烨眼前。
“黎大侠,慢些吃。”谢明青道,“而今看来,你若真是黎风烨,倒与江湖传言大不相同。”
黎风烨停下动作,含糊问:“怎么?”
“据说黎风烨宽肩阔背,英俊无比,智勇双全,上可力破千军,下可……”谢明青缓缓道来,说的是天花乱坠,美言颇多。
戏演得过火,黎风烨噎了一口,喝下半杯茶水,顺了顺气,才说:“哪里与我不像?”
谢明青望向一旁的阔刀短剑,“像?我面前的黎大侠,连自己的兵器不在身旁,都想不起来。”
黎风烨道:“你在我眼前晃,我想的都是你,哪还记得起来兵器?”
谢明青一呆,放下筷箸。
见他愣神,黎风烨忽觉自己失言,连忙解释:“咳,谁让你假扮郡主,没法不让我多想。”
谢明青神色飞快如常,笑道:“原来黎大侠当真如此想与我完婚。”
“……从哪看出来的?”黎风烨纳闷,生怕谢明青又说是因为自己一直盯着他看,问,“说起完婚,这门亲事可怎么办?”
谢明青捧起茶杯,“若是不愿,自可不予完婚。”
黎风烨一喜,却听谢明青话锋一转:“不过,你要赔我三万两白银,两万两黄金,五千匹绸缎……”
谢明青报出一串匪夷所思的数目,黎风烨沉默不语,既因谢明青无赖至极,又因这长长的名单似曾相识,谢珂当年亦如此说过。
你若娶我……十二年了,十二年,往事过眼云烟,戏言谁人当真?
谢明青看他,“怎么?黎大侠没看自己当时签下的状书么?”
黎风烨立马岔开话题:“不说此事了。”
谢明青却不依他,“为了你那位名叫连长洲的好友考虑,勿要悔婚为妙。”
“这是当然。”黎风烨肯定,“我原本便希望他们成婚。”
四海八珍楼手艺名不虚传,未过多久,眼前盘中空荡,黎风烨抬头,发觉谢明青几乎不怎么动筷,接着问:“你怎么不吃?”
谢明青语气平静,道:“京中日日如此,腻味了。”
黎风烨摆正身子,重新坐好。
他打量几眼周围小筑陈设,又看了看余下的好几盘佳肴,做工精细,色香味俱全,不满道:“真是富贵病。平头老百姓都没人过得上这日子。”
说罢,黎风烨可惜地盯着盘中餐,又问:“城里一座王府,郊外一间雅竹轩,眼下又是一处小筑,你们嘉王府竟然这般富裕?”
“还有那比武招亲的赏赐,也是吓人。”黎风烨咬着筷子,趁机套话,“嘉王病倒多年,也不曾听闻嘉王经商,你们哪来的银两?”
谢明青自如回答:“主人家的事情,我如何晓得?”
“主人家?我瞧他们都听你的,你身上衣裳价格不菲,人也来自郡主母家。”黎风烨神色怀疑,“你莫不是郡主的什么表哥表叔吧?”
文十八那家伙前几日旷工,听店小二说法,这两日他便该回到京城了。不若天一亮,就去找他再查查谢家,看看谢珂到底是郡主的哪房亲戚。黎风烨寻思着,却看谢明青摇头,忽地支起身,阖上半扇窗。
谢明青坐回原位,问:“既要同行,不知黎大侠那位好友身处何地?”
黎风烨哼道:“不能告诉你。”
“此地隐秘,黎大侠但说无妨。”谢明青道。
黎风烨分毫不让,讨价还价,“那你倒是先说说郡主踪迹。”
“好啊。”谢明青轻笑,一手托腮,一手把玩掌间茶盏,徐徐开口,“郡主离京之前,曾向玉姑娘问起几桩怪病奇毒,我等怀疑郡主此行,正是为了寻访名医。二十日前,玉姑娘收到郡主最后一次传信,落款就在洛都。”
他在说,黎风烨的目光在他纤长的五指间游走,他指节发粉,肌肤细腻,连手中白瓷都失色三分。
不见老茧,莫非十年以来,谢珂已不再练剑?黎风烨语气中不自觉多了些责备,问:“足足二十日之久,王府人手众多,难道一无所获?”
谢明青“咦”了一声,脸上轻笑霎时化作满面歉意,“忘了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