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灿歌一愣,先前忙着采买石料、釉料和遴选大典,事情一桩桩压过来,她倒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素贞握了握她的手,叹了口气,“我身子重,婆母让我明日回去后就闭门不出,在家养着,你出嫁的时日我怕是赶不上了。”片刻后,她又笑了笑,“不过这新婚贺礼我却是备下了,到时候托人送来。”
望着素贞荡漾着笑意的眼眸,舒灿歌感动中又有些赧然,轻声说:“我之前好像听他跟哥哥提过,似乎是定在下个月,具体的日子还没商定。”
两人是手帕交,阮素贞眼中的舒灿歌向来爽朗利落,心思明快,当下却显露出不自知的小女儿情态。
她原先还担心舒家是畏于那位京城上差的权势才答应婚事,如今看来应是两厢情愿的良缘。
不过,想着舒灿歌下个月就要嫁到京城去了,她在替好友高兴之余也微微红了眼眶:
“此去京城山高路远,你与寇大人万事小心。”
*
翌日,素贞收拾行囊,离开了舒宅。
小桃前来通报时,舒灿歌正从小院里搭置的鸡窝窑里取出烧制完成的匣钵。
“姑娘,赵衙内来了。”
舒灿歌愣了片刻,自那日在窑场把话说开后,他们只在舒家遴选遭人构陷时有过短暂的接触。
当时事态情急,赵无忧能在彼时挺身而出,她亦感激,但后续除了让小桃送了谢礼去赵府,她并没再见过赵无忧。
她很快回过神来:“请他进来。”
少年人一反常态地穿了一件称得上素净的鸦青色袍子,腰间的玉佩香袋,顶上的玉冠抹额都不见了,难得显露出几分沉静。
赵无忧先是用余光扫了扫码放在院子角落的两只箱箧,他已听说了刘家垄断了明州瓷器行当的事。
“刘家仗势欺人,实在可恶,这批瓷器你打算如何处理?”他在替她愤愤不平,顿了顿又看向她:“我有个朋友在泉州做瓷器生意,应该能帮上忙。以后你家的瓷器,也可沿水路南下,销往泉州、广州一带,不必与刘家人搅和到一起。”
他父亲是掌管漕运的南河总督,此番提议是借助家里的便利。
舒灿歌礼貌谢过,却说:“这一批瓷器,我打算带到京城出手。”
赵无忧愣了片刻,想起她与寇清昼的婚约,又想起天家遴选那日,寇清昼护住她的模样,少年眼底的光不由得暗淡下去。
“这样也好。”他微微颔首,“今天我是来与你辞行的。”
“辞行?”舒灿歌吃惊。
“朝廷马上要与东南沿海一带的倭寇开战了,我明日便会去台州卫报道。”
台州卫隶属浙江都司,尚在其父赵烨的管辖范围之内。
赵烨作为柳阁老的门生,朝廷此刻风平浪静下的波谲云诡他并非感知不到。赵无忧不是读书的料,与其让儿子攀附关系步入朝堂,不如下放历练,若能在军旅中磨练心性,打下些许基业也不失为折中之策。
“又要打仗了……”陡然听闻,她不免有些惴惴。
倭寇经年累月滋扰沿海,烧杀掳掠,百姓苦不堪言,朝廷此番应是下了诛灭的决心。
赵无忧安慰道:“你别害怕,剿除倭寇,朝廷势在必行。我听说,神机营已运出二十架佛郎机炮,还配有三千火绳枪,区区倭寇不过散兵游勇,在坚船利炮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舒灿歌点点头,露出一丝微笑:“那我先恭祝赵衙内建功立业、前程似锦。”
她今日又换回了一身男儿装束,布带草草束起头发,一身灰扑扑的衣裳,白皙的脸上沾了些许碳灰,杏核眼里笑意清澈。
一如上元佳节,惠明桥边,柳梢月下初初相逢。
撞上那双明亮澄澈的眼睛,少年人的心漏跳了一拍。他慌乱地转过视线,见地上打开的匣钵中,一对紫青交融的莲子碗。
“这是什么瓷?跟以往我见过的不太一样。”赵无忧俯身拾起其中一只,在手中把玩,只觉得釉质凝腻,色彩绚烂。
“这是我仿着宋朝的钧瓷烧制出的。”
也算是爱屋及乌,自从上次留春宴上舒灿歌露了一手鉴定宋瓷的本事,他平日里也留心起与瓷器相关的知识来,于是连声惊叹: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几分像。”
想起刘家把冰裂梅纹瓷独占了,他便以为舒灿歌是打算另辟蹊径。只是钧瓷产自宋朝时候的汝州,是一种窑变瓷,其特点便是釉层上千变万化、水乳交融的绚烂色彩。
明州窑多是青瓷,以素净雅致为特点,其招牌样式便是这冰裂墨梅纹。
舒灿歌想以钧瓷挣出路,不知能行得通吗?
赵无忧:“你想用它跟刘家打擂台?”顿了顿,他连忙解释:“我不是瞧不起你烧制的瓷器,它漂亮轻巧,我自然是喜欢的;只是明州那些老顽固连女子烧瓷都要指指点点,你这新式样,我怕他们一时半刻欣赏不来。”
“不,这只仿烧的钧瓷,我是打算让寇大人呈到修内司面前去。”
赵无忧一怔,她却微微一笑:“我要与天家做生意,并非局限于这明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