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才涩声问:“我记起来了,你是当时在台上与她交手的人。你在调查我?你究竟是谁?!”
寇清昼沉声道:“我是北镇抚司的人,奉天子命,调查江浙沿海一带走私之事。”
周永昭心中一骇,虽强自镇定,但神色变化早已全盘落入寇清昼眼中。
就职镇抚司,寇清昼审问过许多人,谭栋也曾建议,既然怀疑周氏父子与走私有关,便先随便寻个理由将其扣押起来就是。
但这条提议被寇清昼否决了。
他之所以选择先暗中观察,一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二是,有时候穷凶极恶的人能靠严刑吐露出情报,但有些看起来软弱的人却不然。
寇清昼缓缓道:“你爹周禄搭上了一条走私线路,甚至与倭寇勾结。”
周永昭猛然抬头,面无血色。通倭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我爹没有!他、他只是帮人捎带一些东西!”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寇清昼冷冷地盯着他,“看来你知道得不少。将你了解的都告诉我。”
周永昭面如死灰,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你们这些官都是这样,放着那些尸位素餐的硕鼠不审,却对我们这些黎民百姓咄咄相逼!”
说罢,他扭头不再看寇清昼,一副无可奉告的抵抗姿态。
刑房沉寂了片刻,寇清昼突然开口:
“今天同我一起将你救出火场的还有赵小姐。”
周永昭匿于黑暗中的侧脸上神情一松,当时他昏迷后,迷糊中依稀听得女子声音,勉力瞧去,音容宛如赵襄,他还以为是死前的幻梦。
寇清昼继续说:“我今日恰好与她同行,在救出你后,她见你一直昏迷还颇为担心。”
周永昭狐疑:“你……是赵小姐的朋友?”
寇清昼淡淡颔首,又轻声一笑,“赵小姐还记得你,当日在留春宴上,你投壶屡屡不中,她就在一旁。”
周永昭目光迷离:“她,她当真记得我?”
“非但如此,她还让我带了药膏来。她说是从西北军中带来,对跌打损伤一类疗效甚佳。”
说着,寇清昼拿出一只白瓷药瓶,起身放在对方面前。
周永昭终于回过头来,盯着那药瓶。月华在白瓷上流转,如玉一般温润明亮,又似女子含情脉脉的眸光。
寇清昼语气沉缓,循循善诱:“所以此次范邦纵火,我与赵小姐均可在公堂上为你作证。”
周永昭心中仍有惊疑,范邦他爹是都指挥使,与面前这位锦衣卫大人一样在朝为官,官官相护他见得多了,却不知寇清昼为何要帮他。
察觉到对方的迟疑,寇清昼神情一凛,话锋一转:
“周禄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回来,你就不担心自己父亲在海上遭遇不测?!”
周永昭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被击溃,他脑袋发懵、发涨,终于,才缓缓抬眼,涩声问:
“这位……大人,我可以相信你么?”
寇清昼勾起嘴角,桃花眼中笑意清冷,“你适才说,做官的都一个样,或许,我与他们不一样。”
*
因瓷器遴选大会上的变数,陈公公受伤,王公公被押送回京,南下选瓷的进程还未结束,朝廷只得又派了人手过来。
一来二去,修内司的人将会在明州滞留半个月左右,这给舒灿歌仿烧钧瓷的计划又争取了一些时间。
端午汛期来临,暴雨下了三天三夜,听说临海的几个渔村都遭了灾。
自上回遴选落选后,昌盛窑停了三日工,又赶上汛期暴雨,直到昨日才又起炉烧窑。
舒灿歌让工匠们照着先前冰梅纹青花瓷的样式又烧制了一批瓷器。这批瓷器是马园街张记瓷行的单子,仿烧钧瓷仍需琢磨,窑场工人和舒家都得过活。
这日午后,工人们熄灭炉子,将里头的匣钵抬出来放置在地上。开了匣钵,五对白釉底青墨梅的海碗正扣在一起,像紧紧挨拢熟睡的瓷娃娃。
众人见瓷器成色上佳,面上都喜气洋洋。今日是月底三十,舒煊平按分例给大伙儿结算了工钱。
几个打着赤膊的青年排队领完工钱,朝舒灿歌走来,笑声豪气爽朗:
“大小姐这是要去马园街送货?”
舒灿歌正蹲在地上,将瓷器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放入盖了干草的箱箧中。
她闻言点点头,几人便笑道:“我们哥几个这几日家中无事,出点力气,来帮大小姐搬运吧。”
到了张记瓷行,看铺子的伙计见着他们一行人,忙去将掌柜的叫了出来。
几个年轻人将箱箧放在柜台上,舒灿歌上前,取出瓷碗排开在台面,脆生生笑道:“张掌柜,这是您要的瓷器,还请您查验收货。”
张掌柜凑近端详,又抬手仔细抚摸、轻轻叩响,瓷碗上的墨色梅纹精致典雅,釉质触手润泽,但他的表情却没有一丝喜悦,反而在查验后叹出一口气。
舒灿歌察觉到了异样,连忙上前询问是否哪里不满意了。
张掌柜挥一挥手:“舒掌柜,你家窑场的这批瓷器确是良品,但恕我不能按先前的单子照收了。预付的定钱,就算我张记赔你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