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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其罪六十三 · 专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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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此彼此。”蔡延颤颤嘶喘着,“你不也正是如此图谋……才终于把我拉下了马么?这前前后后的排布与筹划,你又才用了多久?两年……甚至,一年?”

他眯眼看向裴钧:“我倒想问问了……那些我搁在府道,十来年都没有动过的暗桩,你究竟是怎么瞧出来的?”

“过去十年你不曾动过,不代表往后十年,你也不会动。”裴钧靠在椅中轻笑,听言只佯作掐指一算,“太师有所不知,我可有离魂洞观之能呢,只身入定,便得见未来十年之事。”

“荒谬!”

蔡延咧嘴一斥,只当他戏言,可这时却似乎想起什么,眼中竟忽而多了分恍然:“难道,你是买通了我那几个门生?”

裴钧当然不会回答此问。可这却足以叫蔡延像陷入魔怔一般反复地思索着,比量着,几乎是怀疑起了过往之中的桩桩件件,想到头来,忽而喃喃低语一句:

“一定是的。不然早在昨年此时,你就该死的!”

“……”

裴钧的笑意骤然一凝。

昨年此时?

那分明是他重生还阳的时候。

莫非,他的魂魄恰好在那时来到此世,并不是什么宿命的巧合、时运的无序,而是蔡延阴谋的作弄?

他脸上的错愕只是一瞬而已,却轻易就被蔡延察觉。蔡延斑白的眉头因此一抖,语气几乎是觉得荒唐:“怎么,你不知道?”

在蔡延忽起沙哑的讽笑之下,一阵恶寒从裴钧的脊背窜起。他忽地坐直起来撑着膝头,定定望向蔡延问道:“昨年此时,你曾想杀我?”

“何止昨年……”见他竟是真的不知,蔡延的笑声更是阴沉发狠,“近几年来,你屡屡在朝中兴风作浪、邀朋结党,不止是拆了我的人手,坏了我的好事,更是把姜湛那小儿都送上朝了!我想杀你,可绝不止一次……但真正叫我起杀心的,却是你非要阻挠新政一事。”

说到此处,他充血的眼中带上了戾气,斜睇着裴钧的神情不无痛恨,咬牙切齿道:“朝中上上下下,都指望着新政开局,那是多少个衙门切身的利害,多少个官员等待的时机……可你,却不惜背弃师恩与张岭决裂,也要拉着六部的堂官大唱反票!若是把你留到了票议的日子……朝廷的新政还办不办了?我们大家,还活不活了?”

“所以,就为了你们这敛财的时机、切身的利害……你就必须在票议之前把我杀掉?”

裴钧背脊的寒意散向百骸,在这话语的悚然中化作钢针,扎得他浑身上下遽然一痛——

实则,他重生以来曾多次猜想过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他的魂魄是从前世而来,占据了自己此世的肉身的话,那这具肉身之中原本的魂魄,又去了哪儿呢?

而这一刻,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见他一时之间噤声惝然,蔡延只以为他是事后心惊,便冷笑一声,盯着他身上的补褂哂道:

“裴子羽,如今你也穿上这褂子了,难道,你还觉得自己不该死么?你可知道,这褂袖之下的山河里头,那时是多少双手在问我要钱?你又可知道……这袍领往上的天宫之中,是多少张嘴要等着我填满?……不,你不知道!你只知道写下公忠体国、天下光明的折子向内阁撒气!你只知道你谄媚了七年的皇帝小儿,还困在宫中恹恹受苦!”

“你……和你那个师父,还有那姓薛的、姓赵的,你们都不知道这国朝的家是怎么当起来的,居然还敢立于庙堂、吵来吵去,侈谈什么改弦治国,做着什么宇内共清的黄粱美梦?呵,真是可笑!你们只想着改梁换柱、刷屋砌瓦……却根本就不知道坐这个位子、当这个家,是何其的艰,何其的难!这京内京外的朝臣州官,都是用一个‘利’字供起来的,古来百代,上下千年,天下山河几时‘清’过?若是没有我蔡延斡旋了三四十载,这朝廷的锅都要揭不开盖子了,你们拱火拱得再旺,再多也不过是烧破了锅底、烫穿了铁,于朝廷是没有半分好处!所以,我当然要杀你……我要在票议之前,就杀掉你!”

“只是杀你一事,却远比我预想的麻烦太多。一则是你行事乖张,难有定数,二则是你身边跟有暗卫,叫我的人马屡屡失手。如此眼看着票议的日子愈来愈近,我还真是一筹莫展,可偏偏就在此时,姜湛那小儿……或然是因了新政的票议,想要讨好你几分,便忽而叫了你徒弟去叙话……问得了你喜欢吃的东西,还趁着你入宫的时候,又是让御膳房打鱼,又是单起了炉灶生火,说是要专程给你煨一罐粥——”

“你居然是在御膳之中给我下毒?”

裴钧只觉脑中似有根弦崩断了,后背慢慢靠回了椅子,刹那间,还阳那日的记忆犹如翻书一般从他眼前掠过,叫他像是再看见了当时眼中所见的景象,却全然不记得自己曾用过那御书房中哪一张桌子上的哪一只粥碗。

如此想来,蔡延所说的,就确然是他醒来之前发生的事情。于是,他便又奋力去往前世的记忆里打捞,企图找到那个在元光八年就令他命数迥然的歧异之处——可前世的那时距离现在却早已太过遥远,诸多抉择也全然不同,这一回忆,一切又变得更加不分明起来。

由是他问:“你就不怕皇上也受毒?”

“我怕?难道不是你比我更怕?”蔡延鼻子里哼出一声,似是笑他此问痴蠢,“姜湛那小儿自幼畏寒,又因有哮病,常年服药,不止是不能吃海河发物,就连膳食之中也多有忌口……此事无需我另外嘱托,那鱼肉寒凉,入粥又加有生姜和椒粉,单是你自己,都不敢让他动用。”

裴钧再问:“那粥我喝了么?”

“自然。”蔡延哑然失笑,“那时你见了粥,只当是终于被皇帝放在了心上,还喜不自胜,连用了两碗,竟是全然不知已身处险境……可我倒是好奇。”

他忽然抬起头来紧盯住裴钧,朽败的灰眸中掠过丝惊疑:“那粥里明明就早有剧毒,你既是无知无觉地喝了下去,后来又是如何活着走出皇城的?”

“……谁知道呢。”

裴钧从阴影之中站起了身来,越过顶窗投下的冷光,慢慢踱到了他的面前,此时阴翳的脸上已再起了笑意,只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说道:

“也或许我那时真就是死了,眼下,是从鬼府地狱来索你的命呢?”

“你真敢杀我?”

蔡延全然无惧地仰起头来,就算脖颈在枷锁重压下愈发剧痛,他也在这剧痛之中残戾地笑道:“别忘了!裴子羽……你用以谋权集力的手段,无非是拉拢人心,替人造梦。那闫少恭、方明珏……甚至是张三、蒋劭,和那一百多个肃宁旧臣,又有哪个不是被你的鬼话吊着,自以为是奔赴于胸中大志、江山民生,出一份力就是发光发热的?现在,不正是你该兑现诺言的时候了么?可今日你要是动私刑杀我,那张三在刑部,还会服你么?再加之朝中的几番动荡,无人可用,闫少恭定是叫五寺罪臣都戴枷办事……这才把堆积的庶务维系下去。还有那赵从德……他不也正是因此妥协、乱中自保,才会苟且容忍你挟制天子的吗?”

“要是五寺知道你把我杀了,到时候还会安心办事么?他们不办事……任凭闫少恭如何排布,也解不了这一时之急,京中很快就会乌烟瘴气。要是此事影响了刑部和兵部,朝廷纲维陡失,赵从德再也无法独善其身,就必然不会再包庇你了……裴子羽,裴宰衡,若是他非要捅穿了宫门,叫你把天子请出来坐镇,我问问你,你这个家,还怎么当?”

“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裴钧笑起来抱剑看他,“我要是想杀你,自然有杀你之后平事的办法;我要是不杀你,自也有不杀你也能审你的办法。这个道理,你蔡太师还能不明白么?”

蔡延老目一动,旋即气呻:“我儿何在?!”

见他懂了,裴钧更是笑道:“你想问的,是哪个儿子?”

说着,他将右手从左边的袖口抽出来一些,低头扳着修长的手指,一个一个地认真数起来:

“蔡飏是一个,过去泼墨丹青、斐然文章,羡煞多少旁人,如今却是哑了,疯了,废了,见人只会鬼哭狼嚎。老孙嫌他太吵,便将他跟你姬妾一起,统统押去了御史台里。”

“蔡岚呢……姑且也算一个?虽然学问不好,但模样倒是俊秀,眼下正好端端地关在外边儿呢,只听说是日日都哭,却也日日都能吃饭睡觉。如此性子,真可谓烂漫,到底不该做官。要不是关在这儿,在外头过过逍遥日子该有多好?”

单只听了这三言两语,蔡延已气得双目圆睁、肩头颤动。裴钧余光瞥见,便稍稍打住话头欣赏一番,然后才好笑地把手笼回了袖中,在头顶的日光下呵出口寒气,目色阴沉地接着再道:

“而至于蔡沨么……我在西林和塞北,都没找到他的尸首。他死了已有数月,你偌大一个太师府里,却是连一篇为他送葬的悼文都没有,那棺椁、石碑与寿衣之类,更是一个不曾置办过……真是好狠的心哪。我倒是想问问蔡太师了,你这一辈子都最最宝贝的大儿子蔡沨,究竟是死去了什么地方?”

蔡延听得咬牙恨笑,喉中仿若蛇嘶一般:“怎么,怕了?怕我儿没死……提剑进京来取你狗命?”

“我怕?”裴钧荒唐一乐,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转身负手就踱到他跟前,垂眼笑道,“眼下该怕的,不应当是你么?剿你蔡家的圣旨已然昭诰天下,你那好儿子若真是心急,早就该来劫大狱了,又岂会装聋作哑地任由他老父哀鸣等死,也不曾有过半分动作?”

说完见蔡延果真目颤,他便立即扶膝蹲了下来,期待地看入蔡延眼中,目含关切般抬手捂嘴道:“不会吧,不会吧……他不会是嫌你老废累赘,压根儿就没想要救你出去吧?”

蔡延被这话激得面目发青、眼下激跳,嘴唇几乎是立时颤起来——

可忍耐再三,他却最终没有发出声响。

但仅仅只是这一瞬的迟疑,就已让裴钧断定了心中所想。他的目光当即发冷,笑意也变得玩味起来:“看来那厮是真没死啊。”

他再度起身,垂眼盯着蔡延问道:“他在哪儿?”

说完见蔡延不答,他仅剩的耐心便随之耗尽,齿间只凉凉地吐出两个字来:

“云门?”

蔡延瞳仁一震,嘴皮翕动:“你怎会知道——”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裴钧用金剑格起了他的下巴,直把他脑袋抵去了身后石墙上,迫使他在剧痛之中仰起脸来,出声阴寒道:

“我爹当年战死关外,尸骨至今未还,可他留下的战事图纸,却大多都被后部寻回。我从前是多少年都不敢看上一眼啊……此番还是送与晋王爷出征,才终于仔细看了一回。可偏偏就是这么一看,却忽而发现了一件怪事。”

他这时微微前倾了身子,又向蔡延逼近了一些,宽肩投下的阴影便一寸一寸将蔡延吞没。

蔡延在黑暗之中张眼望去,只对上他一双冰冷的眼睛:

“敢问蔡太师,云门关历来粮草丰足、固若金汤,我爹当年却为何在图纸中将它划为险境,为何说它不可通行呢?这四十年来,你们蔡氏一族,又究竟在云门一带做着什么勾当,居然能叫数千民户凭空消失,连个影子都找不着了……”

“这些事与我爹之死,又到底都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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