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钧果然也如他所料一般,露出了好整以暇的笑容,几乎不假思索就出声答道:
“一朝政令,岂是我一个人就说了算的?这政事堂立与不立,也不能单由诸位大人反对就作罢,毕竟,单是这大殿之上,都还有百十来人没发声呢。”
“张大人,朝政不是一家之言,咱们倒不如公平一些……就此票议吧。”
——果然是票议!
张岭冷眉顿蹙,心下寒意骤起。
这三个月来,裴钧在廷杖之前的计票之举,无异于悬在张岭心中的巨石,叫他日日提防着究竟何时落下,而此时此刻,在裴党用燕阁诗案抽丝剥茧、大刀阔斧地全数杀空了蔡氏的票位,又借宫变和遗诏赶走了蔡延这个最大的阻碍之后,这颗裹挟着万钧之力的巨石,终于是轰然落在了清流的头上!
不等张岭再说二话,司礼监的唱票已起。
张岭听来只觉额际发寒,袖下的手指便不由紧握,此时唯有将指甲掐入掌心,才能让他强持清醒。
“表票!”
“我表票。”
“表票。”
……
支持裴钧此谏的声音从闫玉亮开始,经由六部一众堂官,慢慢唱到了张三的跟前。
王贯没有听见张三的声音,不免仰了仰头,隔着人堆望过去:“张尚书,何议啊?”
原是头疼闭目的张岭听到此言,倏地睁眼,看向了站在自己对侧的儿子,而立于御阶之前的裴钧,也因言向张三投去了视线。
不仅如此,所有清流的目光,此时也都穿过了紧紧包围在张三身旁的六部人众,齐齐汇聚在张三的身上,而被王贯期待着应答的张三目不斜视,在短暂的深思后,也终于吐出了两个字来:
“表票。”
说完这二字,张三几乎立时就感到了对侧清流中腾升而起的哀愤之气,而当他抬头看向数步之外,果然也在父亲的脸上看到了那意料之中无比失望的冷峻神容。
张三又再次低下头去。
虽然,他的表票无关党争,更无关利益,全然只是他心中实想,虽然,有没有他这一票,票议的结果都早已注定,但无论如何,这一票既是背弃了清流长久以来的殷切期望,投在了裴钧那所谓“公正”的新制之上,便确然昭示了清流两代间已有分歧,而在当下的朝局之中,这也无疑是对满殿清流的又一重打击。
“诸位大人。”
票还没有唱到御史台,王贯就已经收回目光。他执着票笺看了看张岭,又看向裴钧,斟酌说道:“表票已然过半了,议谏即为通过,这票……就不用再唱了罢?”
“是么?”裴钧似是惊喜,双眼明亮道,“想不到诸位竟都与我同想,如此甚好啊!那咱们不妨今日就将这政事堂给立起来。”
他也不顾清流怒目,抬头就向闫玉亮道:“这第一堂政事,最要紧是议钱、议税,便烦请吏部尽快择选相关同僚,最好午后就在集贤殿开堂。不过……议堂新立,事有匆忙,种种细则还需逐一补全,议谏也需有人携领引导,此事若非德高望重者,怕是不能监正。”
说到这儿,他低头想了一想,竟忽而看向赵太保:“不知,太保大人可愿兼任秉笔,指点一二?”
赵太保怔然一晃,颤颤抬眼:“……我?”
“当然是您了。”裴钧双眼清明地看向他笑,神色不无肃穆严正,“那百官上阙时,定是因您力排众议、劝上纳谏,皇上才能下定决心彻查罪祸、根除蔡氏,那这伐蔡之举终至能成,您便是功不可没啊。”
“再说了,眼下三公之中,蔡延伏法,薛太傅停任,却唯有您还秉持本心、不负皇恩,不止是不遗余力地参政辅事,更是事事都为皇上着想,那政事堂既是巩固国本之制,秉笔一职又是堂中要位,如此重任,又舍您其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