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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其罪五十五 · 离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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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正,黄日西斜。孙世海在刑部结了一天的公事,拾掇好他那套宝贝茶具,吹熄了香烛从耳厢出来,便同几个主事一路,有说有笑地朝着停放在部院后堂的轿子走去。

几人正说着刚刚转入死囚班房的蔡岚如何安顿,路过廊角的时候一瞥眼,却见顶头上司张三还坐在案库里指点狱卒值夜。

主事几个告了声先行,孙世海却不免倚去门边搭话:“大人,不下工啊?”

门内的狱卒们得了要彻夜值守的令,怨声载道地从孙世海身旁走出了案库。张三从屋中椅子上站起身来,疲累的脸上没有神采,眼底却到底还是坚持:“总不能再出一次鼠患。”

孙世海听言,笑了一笑。

他袖起手正要说话,却见张三也经过了他走出案库,像是也要去牢房看看,这就与他有一段同路,他便也跟在张三身旁,想了想才道:“鼠患今晚是不会闹的。大人不如回去休息。明日还有早朝呢。”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张三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此言何意?”

这时孙世海已经走到自己的轿子旁边了,听这一问,竟像被问住似的,微微偏了偏头,低声喃喃一句:“啧,老裴那家伙倒猜得真对……”

说着他晃了晃脑袋,像是打消什么念头,接着捞起了自己的轿帘来,只平平笑道:“也罢,那就有劳大人值房坐堂了。大人若是待得晚,最好便就歇在部院里,别太劳累了。”

说完,他就躬身进了轿子,着轿夫起轿外行。

这仿佛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下工告退,可孙世海的句句言言,却似乎处处都透露着某种古怪。

张三孑然一影走进了后堂班房的入口,一股冰冷的预感和此间的阴翳一起笼罩在他身上,叫他的后颈泛起了寸寸寒意。他正想让狱卒再查一遍地漏的补缝填坑,却忽听一个苍老而又气若游丝的声音,就像从地底的鬼府传来一般,在他的身后响起:

“不料……到今日关头,愿护我儿的,竟是你啊……”

张三转过身去,见是蔡延由人扶着走了进来。

在看清蔡延的神容时,他不免愣了愣,只因此时的蔡延与他今日清晨才见过的蔡延一比,竟像是又老去了十岁。

刑部晦暗的班房前堂,此时像极了一个驳船的渡口,他和蔡延恍若孤舟,阴差阳错地漂泊而来,停在了这里,一老一少,一阴一阳,竟是为了全然不同的目的,在此煎熬着同一桩事情。

蔡延的眼窝深陷入脸庞之中,半阖的老目宛如深谷,转动的眼珠缓慢地对上了张三的目光,问了他一个似乎极不相干的问题:

“昔年你大哥,二哥……俱是清高,宁可休业耕读,退官著述,也不愿与我同立庙堂。三小子,你却为何愿意做官?”

张三未料他有此问,忪然静默了一时,干涸的嘴唇才慢慢开启:“我做官,不是为了立于庙堂,而是为了天下公正。”

“公正?”蔡延笑了,“既是为了公,为了正,朝中固守‘公正无争’的清流那么多,你为何偏偏拜了晋王为师?他是君王……他能教你什么公正?”

“师父不止教我公正。”听到师父的名字,张三微微抬起头来,“师父还教我见道。”

他看向蔡延,目光却像是穿过蔡延,看向了过往时光中的极深处,独独低语道:

“幼时,我随父亲去青云监问典借籍,恰遇师父从宫学过来捉拿贼人。人没有拿着,师父身旁便有人谏言,应当将所有监生一同连坐,这话却被师父喝止。那时,师父说,‘国政之稳,尚不足以酷刑慑人’。此言至今,我已谨记了十年,入班为臣之后,也时时以此警醒自己:修律做官,都当以世理为公,以心道为正。”

蔡延听来,似乎是明悟了:“原来你的表字,竟是这个意思……那你爹如今,一定叫你很失望了。”

叹息苦笑之下,他如此再审视着眼前的后生,倏地竟似多少年前的某一次临水自见一般,霎时生出了形秽之感,那水中之影便尽数破灭,徒剩眼前班房中腾生四散的烟尘。

张三问他:“太师可是来见蔡岚的?”

蔡延顿顿的点了头道:“劳张尚书……通融一下。”

张三垂头想了想,淡淡敛眉:“那,太师便随我来罢。”

牢狱的走道昏暗,耳边不绝冤枉呓语之声,叫蔡延越走,扶在他学生胳膊上的手指就越凉,直走到了一路的尽头处,才见前面的张三停下。

张三没有打开牢房的门来,只站去了一旁,示意蔡延就此探视。

蔡延颤巍巍地走上前去,见铁栅之后湿冷阴寒的草席之上蜷着个瘦削的人,那人身上的青衫玉簪被一个不剩地扒掉了,此时手脚都套着黑铁的镣铐,正裹着灰脏的囚服,瘫在角落中瑟瑟发抖。

“儿啊……”蔡延向他张开了嘴叫,“慕风,爹来瞧你了。”

他的声音极低,飘进了栅栏却好像扔下炮仗一样,叫那草席之上的人影顿时弹起,睁大了双眼匍匐过来,哗啦一声抓住牢门:“爹?爹!爹爹来救我吗……爹,儿子没写过……没写过啊!儿子冤、冤枉……呜呜呜救、救救我啊……爹,爹爹,救救我……”

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伤痕,可那凹陷的眼眶和塌下的眼角,却再没了数月前登科及第时的春风得意。

曾经朱颜青鬓的五陵少年,眼下直似被生剥了周身筋骨,烂泥一样地委顿在父亲脚边,布满尘垢的白指极力从栅栏间探出,应是想拽住父亲银褂的袍摆,可却因镣铐的锁链卡在了栏间而无法再探,便只能颤抖着悬在地面之上,无力地前伸着,已是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了:

“儿子没做过……爹!不是儿子写的……儿子冤枉啊……”

蔡延扶着牢门,慢慢地蹲下来,忍着揪心的绞痛,将他前伸的手握起来,连安抚声都化为嘶哑:“爹知道,知道……”

冤枉二字和求饶的话语,这三十年来曾有无数的人在蔡延面前说过,如今,他却是从自己儿子的嘴里再听到了。

他过去听说,当年高相廷眼见孟仁甫落狱,曾一夜之间急白了须发,尔后张岭目睹旧太子被废,曾熬红了双眼,彻夜跪过御书房,而裴子羽少时迎来先父染血衣冠的时候,也曾扶着昏厥的母亲跌跪在堂上。

那般种种,种种那般,或许直如他今日的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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