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越抿了抿唇道:“你一出事,我便下令巡防营疏散百姓、全城戒严,将你送回此处紧闭府门。岂知宫里听闻此事,姜湛竟微服过来,令几个皇城司的侍卫撞门,非要进府瞧瞧。那时大夫正为你取箭,不堪其扰,我便带了二十亲卫出去,说忠义侯府是遇刺案件重地,恐皇上涉险,叫他回避。”
裴钧眉头不展,低声问:“他可有为难你?”
姜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低哑地一笑:“为难我?我一走出你这侯府大门,他吓得都快坐在地上。”
“姜湛虽知我起死回生,可实在见到我也不免惊惧,说我怕是假冒晋王的贼子,我倒只叫他身边的胡总管来验一验我手上针眼,看我到底是他皇叔不是。”
裴钧痛惜地捏起他手掌在唇边亲了亲:“眼下可又添了一道,你这人怎是个不怕痛的?”
“这痛算什么?几日就落疤了。”姜越淡淡带过一句,冷着脸由他亲吻手背,只动了动指尖,擦去了自己在他脸颊上蹭下的血印,继续说道,“姜湛栽赃我假冒不成,便说我欺君假死,二日上朝,要当着百官治我的罪。”
他这话倒有些像在告状,裴钧一边忍着自己伤口的疼,一边给他重新扎那胡乱裹起的纱布,轻声问他:“那你怎么答他的?”
手心传来的痛楚让姜越的眉心轻颤了一下,可他的话却极为简短,平静:“我就说,知道了,皇上走好。”
饶是料到姜越大约会说出差不多的话,这时真听他自己讲出,裴钧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带得右胸的箭伤当即抽疼,疼得他青筋直跳。
从前他只当姜越端庄金贵、诡谲多智,却不知今时今日,竟憨莽可爱到如此境地。
“别笑了,你给我好好养伤。”姜越扶着他臂膀,让他再躺回床榻去,说完姜湛的事,斟酌再三,又叹了口气,“眼下,宫里虽尚须时日应对,可更要紧的……却是另一件事。”
裴钧后脑勺还没挨着枕头,就听他说道:“你昏睡几日、人事不知,梅林玉见你不醒,前日夜里就走了,说要自己想法子救裴妍出狱。”
裴钧心起不祥,忍着痛就又坐起来:“他能想什么法子?这不瞎胡闹么!”
姜越道:“他没说话就走了。今晨我派人去寻他,却在他家中遇见了梅家大宅的人,眼看着急得很。他们说……是梅老爷子的商印丢了。”
“商印?”
裴钧一愣,待反应过来,他只觉肝火上涌,即刻怒骂一声:“这梅六真他娘是疯了!”
说罢他掀开被子,不顾姜越劝阻就扶榻起身来。
所谓商印,是大商人用于决策物资调遣的凭证。
朝廷边境不平已有年月,每年向各地发派大量的驻军及军粮,要耗费国库千百万银两。为节省开销,朝廷便吸引商人替官府运粮,特许将军粮运到前线的商人换取合法售卖官盐的盐引。如此,商人凭盐引购盐运销,官府则用所省之钱收购粮草,一举两得。而梅家既贩盐,又卖粮,早年又是因漕运发迹,后因此经营官中人脉,才始有今日盛况,有了一方调运南北粮食的商印。
商印之于巨贾,好比虎符之于军中。军粮在梅家粮草生意中占据六成之重,适逢月底,恰该是盖印放粮的时候,没了印,梅老爷子就没法调遣物资;南北粮草走不动了,边境的将士便都要饿肚子。
一旦想通这层,梅林玉偷印之因便昭然若揭——他是想借此胁迫朝廷放裴妍出狱!
梅林玉此举是摆明了把脑袋往铡刀下搁,裴钧急得全然不顾姜越制止,已穿鞋走到了门口。他捂着胸口推开门,只见董叔等一干下人都守在外头,看他出来皆喜中带泪,忙来问他身体如何。
裴钧伤势不轻,起身走来已是费劲,便不及同董叔多说,只道一句备车,就捂着胸口向正堂走去。刚到前厅,却见六斤领着个紫绸袄子的妇人匆匆走入,恰是梅家三娘。
梅三娘一见裴钧便急哭道:“裴大人,您快随我来。老六找回来了,爹爹气得发了病,要打死他呢!”
裴钧一面穿上董叔罩来的衣裳,一面吩咐此事绝不准外传,说了句“坐三姐的车”,便拉着姜越随梅三娘向外走去。
走了两步,裴钧忽然步子一顿,回头在下人堆里寻了一圈:“钱思齐呢?”
姜越扶住他,从袖中取出一封文折:“闫尚书昨日来过。缉盐司已立,钱思齐殿试后被点做了同进士出身,闫尚书便把他补入缉盐司作了从五品司丞,今日便是去司部受任。”
梅三娘匆匆给姜越行了礼,走在前面出府门上了车。裴钧接过姜越递来的文折并没打开,只放在手中点了点掌心道:“算起来明日一早就是朝会。既然钱思齐已入缉盐司,那张三入刑部的事便可一提了。”
姜越沉吟:“可刑部之争还是场硬仗。”
裴钧宽慰道:“不必担心。张三的名字一说出来,自有人会帮着你叫好。”说完便拉姜越上车,一同往梅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