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竹叶簌簌而落,静得连几只虫鸣都听得出来的密林忽然刮起了一阵风。
泥路上的小坑盛满了雨水,正泛着涟漪,震动越来越强烈,涟漪也就浪动得越厉害。
一片竹叶还飘在水坑上方,待要落下时一匹马将它撞开,马蹄踩进水坑搅得浑浊,往四周溅去污水。
这匹马刚离开没多久,紧接又是一队人马同时赶上来,方才满水的小坑已经仅剩一些浑水了。
在一个岔路口,从四处窜出一群黑衣人,以凌厉之速杀得这队人马措手不及,助徐遗一路畅行无阻。
一座名叫隅江的城邑渐露出轮廓,赵眄给徐遗送来消息说许云程的行踪就在此地。
离隅江越接近,徐遗的心也跳得激动,以至于忽略了脚下情形。前方道路急转直下,还有个弯道,徐遗来不及调转,直直飞了出去,连人带马摔下了山崖。
徐遗庆幸自己命大,只是摔折了腿,骑的马不知摔去了哪儿,只好捡来木棍当拐杖,好在这一摔摔在了隅江脚下。
隅江坊市最热闹的地方终日络绎不绝,诸色杂货、夜市、酒肆、茶坊都聚在一处。小铺商贩每日心照不宣的占好自己的位子,极少争抢过,不过从今日开始来了个专给人看手相的方士。
且看招牌上写善观手相,善解姻缘、财运、官运等。末了还又强调一句:只看手心有痣者。
“真是怪啊,我活这么大第一次见给让人看相还挑拣上了。”邻近许云程的摊主槽了一句,拍拍他怂恿道,“小兄弟,要不你去试试?”
许云程来时一眼就认出那方士是徐遗,光是瞧背影就再熟悉不过,他下意识握紧了右手,拒绝:“我不去,我手心又没痣。”
视线虽不在徐遗身上打转,可耳朵却时刻听着那边的动静。
“算命的,你给我看看。”一个绿衣男子坐下摊开手,不怀好意地看着徐遗。
徐遗见他手心无痣,说:“抱歉,我只看手心有痣的人。”
“唷,他没有,来看看我的。”随行的另一黑衣男子坐下,将手递了过去,他手心有痣不假,但和许云程的相去甚远,且又大又黑很难看。
徐遗还是硬着头皮问:“你有什么想问的?”
黑衣男子:“你觉得我这手相怎么样,是好还是坏啊?”
徐遗思索一番,说得一本正经:“命理无法仅用好坏来囊括,这得结合诸多内外因来看,显然你的内外因很复杂。”
两个男子对视了一眼,黑衣男子又说:“那就先瞧瞧财运,我什么时候能赚上大钱?”
徐遗打量起此人着装,外衣是旧的,缝线处还打了补丁,而内里紧贴脖子的地方脏了一圈。手指粗糙,还有些许伤痕,看来是长期干累活,便判断此人无多少钱财。他问:“你靠什么维持生计,身上可有一技之长?”
黑衣男子想也不想,即答:“四处做活,有钱就赚,要是有个手艺,我就躺着数钱了。”
“那便是了。”徐遗有模有样地点头,眼珠一转,“之前你的财运尚可,但你这相又是易散财的相,没有个一技之长做依托,什么都干,这财运自然握不住。”
黑衣男子听得半信半疑,追问:“那我要怎么才能握住?”
徐遗说得有些忐忑:“自是……好好学艺,踏实挣钱,财源自来。”
许云程听见,露出一笑,视线不知不觉朝徐遗望去,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从哪儿学来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黑衣男子显然不喜欢这个回答,改口:“瞧瞧官运!”
徐遗想到他这样,书应是读得少,便言:“读书习字不太适合你,所以官运浅。”
黑衣男子再问:“那姻缘呢,前两个都不怎么样,这个总得好点了吧。”
徐遗面露难色:“你这既把握不住财运,官运也无,再好的姻缘也会从你身边溜走。”
徐遗一言,激起黑子男子的怒火,他本就不带着看手相的目的,正巧这个回答给了他找茬的机会。
许云程身旁那位摊主看得津津有味,见那两人要对徐遗动手,嘴里叹道:“这下他可有得倒霉了。”
许云程一时没忍住站了起来,问:“为什么这么说?”
“那两人是这里有名的混混,黑衣服的叫庞武,绿衣服的叫严方海。以前这条街上的人都被他们那一伙人欺负过,后来官府关了一阵子,也就消停几年。没想到出来后死性不改,专逮着外乡人闹事,他们应该是看那人文弱书生好欺负罢了。”
眼看庞武二人撕扯下徐遗的招牌,故意聚起人:“大伙都来看看啊,这个人就是个骗钱的神棍,今天我们兄弟二人就要替天行道,替各位做好事了!”
不料人群中有异议:“快得了吧,人家生意做得好好的,你们非要找人麻烦,更何况他也没说错啊。”
“是啊!”
严方海反驳:“我说你们个个胳膊肘往外拐呢,我们哥俩舍身取义替你们试出来他是个骗子,反倒替他说话。”
庞武抬手一把掀了徐遗的摊子,倚靠在桌边的拐杖没了支撑倒在地上,徐遗正要去捡,严方海抓住他,得意道:“还想跑?我看你往哪跑,诶疼疼疼……”
严方海哀嚎一声,庞武见状,看见徐遗跌在地上,有一人不知从哪窜进来的,正一掌擒住伙伴的手。
庞武毫不退缩,心想二打一还不容易,一个后撤步再朝许云程扑过去,许云程面不改色台脚重重踹开,庞武便飞出了人群。
严方海神情痛苦:“你谁啊?”
“你们要是觉得他招摇撞骗就扭送到官府,何必在此对人大打出手。”
徐遗呼吸一滞,目光锁在此人身上。这声音,虽然是刻意压低嗓子发出的,但依稀捕捉到一丝熟悉。
徐遗抗议:“我不要去官府。”
许云程歪头语塞,脸上挂着无奈的笑。
人群又生议论:“不去官府,是不是心虚了?”
“不会真是个骗子吧?”
“我觉得他和庞武他们是一伙的,现在骗术的花样还真是多啊。”
徐遗站不起来,便慢慢撑着身子朝许云程的右手一再凑近,抬手要摆正对方的手心看看有无痣,还没看清呢,就有人将他扯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