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掌边防军权以来,一直秉承着善待俘虏,犯错一视同仁的原则。只不过不常来巡视,底下人就能公然违抗军令。
许云程一进这屋子,压迫感就朝他袭来,纵使烧着火盆,元真的存在也让屋内温度下降几分。
此次谈话,元真依旧屏退左右。
“什么时候想说实话,只要你老实交代,我会让你离开这里。”元真暗自查许云程的底细,监视他的动作,竟没有任何线索,只得出许云程任人欺负的结果。
离开这里,许云程心动了,但在元真眼里他身份不明,离开这里又能去什么好地方呢。
“不知从何说起,那说说你身上这枚玉佩。”许云程的玉佩确定为北真之物,纹样也不是普通人家所能佩戴的,断裂之处圆润非常,看样子把玩了很久。
许云程从衣领里摸出玉佩,酸涩感涌上他的鼻尖,这是他唯一留有念想的物件了。
阿程,记住娘的话,当有人来问你这枚玉佩的来历,千万不要告诉他……
许云程脑海里又想起娘的临终遗言,他又把玉佩放了回去。
“我没什么可说的,我也不懂你问什么。”
元真倒也不生气,他有时间耗着,走之前抛下一句话:“你想清楚之后,可以凭这个随时来找我。”他丢下一枚精巧的箭矢,还嘱咐他的副将元瀚亲自送人回去。
许云程弯腰捡起箭矢,上面刻着一个“元”字,这是元真家族特有的信物。
元瀚护送许云程回去后,又将范大喊了出去,二人不知说了什么。等范大回来时,他怒目圆睁,鼻孔呼出粗气,头上青筋暴起,下一秒就想将许云程提起来,要把他揍到吐血才肯罢休。
“叛徒!”
许云程无语至极,被冠上这么个名号,他却不想辩驳争论。一群昧着良心、胆小如鼠、助纣为虐的人,以武力和蛮横为道理,不比他许云程好上多少。
自元真来后,俘虏营以一种诡异的和平相处到来年春天,积雪逐渐褪去,盘马湾马场的草地又重新长出,当大地不停地震动时,那是成百上千的马儿从遥远的地方迁徙回来。
许云程喜欢和马呆在一起,觉得自己同它们是一类的,同情它们生来就做战马,不是上战场就是待在这封闭的马场里,辽阔的草原并不是它们的家;又羡慕它们,至少它们可以尽情奔腾。
对于马的习性,来自他和父亲的闲谈,听着父亲与马的趣事,所以从小便想和父亲一样做个铺兵,可以走遍大好山河。
可世事无常,物是人非,就是在这样的料峭春寒里,自己家破人亡。
他照常地给马儿洗刷鬃毛,正听到旁边的人闲谈:
“听说那个叫元真的将军可厉害了,去年和南赵打的那一战就是他指挥的,背水关可是有十多万人啊,说没就没了。”
“是啊是啊,年纪轻轻的,战功可不少。”
“我还听说,咱们的冬衣和每日三顿饭都是他定下的,否则我就要冻死在这里了。”
“我见过他好几回,人是挺冷漠的,但看着不坏。”
有个听不下去的,搭腔道:“啧,我说你们啊,怎么总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你威风,你怎么还待在这做苦役啊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此人撂下毛刷,振振有词道:“施点小恩小惠就算好,那怎么不放我们走呢。十多万人啊,全部杀光,咱们也是南赵人,总有一日我们也会被杀掉!”
“那照你说……”
“哼!照我说这些北真人就是贼寇!”
“那你怎还穿着他送的冬衣,脱下来啊。”
他挥舞着双臂,嗔怪道:“去去去,我这是为了保命。”
许云程冷哼一声,继续刷毛,这样的场景不止上演过一次。
“欸!我说小哑巴,你不是和那元真熟吗,你觉得他怎么样啊?”
许云程不理睬他的奸猾语气,自顾地牵着马到别处去,没走多远,身后就传来打骂声:“大胆!谁让你们背后议论我们将军的,他可是北真的战神!怎么你们南赵人打不过全军覆没了,只会在这犬吠呢。”
“南赵无将无才的,我们将军只是试探几回你们就信了,还真是蠢货。援军又到得太慢,是不是你们看见我们骁勇的北真骑兵吓得走不动了哈哈哈哈哈哈……”
刚才议论的几个南赵人灰溜溜地跑走了,南赵援军到得太慢这几个字刺得许云程心口疼,当初那封诏令一下,恐怕天下人都会认为是父亲害得这场战争失败了。
许云程刷完马儿的鬃毛,就坐在落日的余晖里,夕阳就像种在地上一样,云层很近,仿佛他伸手就能摸到似的,可他一伸手,才知道天是那样的远。
周身错落的马蹄声听着很舒服,远处的马儿吃草喝水,它们的影子被拉长覆盖在他的身上。
此时无人来打扰他,他的灵魂已经骑在飞快的战马上奔跑,这是他一天中最喜欢的时刻。
“啊!”许云程背后传来阵痛,他闷哼一声躺在地上,眼前被一块东西蒙住。
那种熟悉的脚力又回来了,范大恶狠狠的带着人来打他,许久不打,拳头都觉得生疏不少。
范大报了那日被元瀚警告的屈辱,叼着草,哼着小调回到屋子里。
眼中留下滚烫的泪水让许云程知道自己还活着,他颤抖地掏出脖间挂着的玉佩,轻抚着上面的纹路。骤然想埋怨起娘,埋怨起爹把他抛下,痛恨起这惨绝无理的世道,更加痛恨自己只会苟且偷生。
可真相如天。
他看见刚才骑着的那匹马已经离去,他被夹在这天地间,动弹不得。
他合着眼躺着,躺到日落月升,躺到出现漫天繁星。
“小哑巴。”
是何方。
何方依旧带着晚饭来找许云程,塞到他手上时还是温热的。
他长叹一声也躺了下来,平静地说道:“有时候命运就是如此,它已经为你定好了所发生的一切,躲不开,逃不掉。”
何方瞥见许云程眼角的泪痕,还未完全干透,又说:“但还有时候,命运是可抗的,就是结果可能不太好。”
许云程睁开眼,他眼中倒映出炫目的银河。
“想家吗。”
许云程点点头,何方见他终于肯回应自己,心中无限宽慰。
“想从这逃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