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朔州如梦初醒,哑然半晌,摇头道:“没、没什么。”
经过他身侧时,洛因忽然驻足,轻声道:“将军,我留下总需得一个理由。”
“你考虑清楚了吗?可能给我这样一个理由?”
她眉眼莹润含笑,在这晦暗天光下,似发光一般:“将军,我等你。”
本也需得下江南一趟,老御医落叶归根的遗愿,总要遂了他。
何况有些事情需要时间沉淀,陈年的心事并非那般容易放下,她并不急着逼迫他立马做出决定。
如今这般踌躇蹉跎,都有些不像那个横刀立马杀伐果敢的百战将军了。
这并非她的初衷。
这一场离别,既是世事需要,也是她为他们之间准备的缓和期。
她会离开,让赵朔州更加理智清明地思考这段关系,做出决断,而不是朝夕相处间日日折磨。
某种程度上,其实这也算是一种逼迫。
洛因心中自嘲一笑,但感情就是这般,往左也伤人,往右亦是伤人。
但总比钝刀子磨人,好上许多。
既然她的将军已经动心,她便不会容忍他像前二十几年一般,隐忍踯躅。
是彻底放下还是坚定拿起,总要做出个利落决断。
洛因望了望铅灰云层中半遮半露的灿金朝阳,微微勾出一抹浅笑。
作为代价,无论她的将军如何决断,她会像她所言的那般,一直等他。
直到他不再需要。
她掩下斗笠边沿镶的绢纱,提步擦肩掠过赵朔州,步出凉亭,朝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经过候在一旁的林觉眠何灰靥时,微一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林觉眠何灰靥眼睁睁看着披风斗笠遮盖身形的女娘迎着风雨,掀开布帘踩上马车,最终隐没了身形。
驾车的老伯扬起长杆,抽打马身,一阵踢踏声中,马儿拉着马车消失在阴雨绵绵中。
走远了些,有声音隔着一层布帘自车厢内传出:“老伯,雨天湿滑,咱不赶路,慢些来,不打紧。”
老伯“得嘞”应下一声,有些凝滞的空气也随这一声流畅起来。
过了片刻,老伯才有些疑惑地问了句:“姑娘,既等了那般久,那位郎君瞧着也非是无动于衷之人,为何还要离开呢?”
“最怕是两厢无意,若是有误会,说开了便是,万莫错过了……”
车厢内,洛因略微垂着头,指尖抚着铁匕发寒的刃锋,闻言似笑了下,唇间弧度清浅:“老伯说的很是。”
“但有时候,短暂的分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
这边人一刚走,林觉眠何灰靥急匆匆步入凉亭。
灰靥倒没说什么,悄没生息儿便隐入赵朔州身后了。林觉眠心中却气性十足,他十分恨铁不成钢地睨了自家将军一眼,甚至没顾得上尊卑上下,开口骂道:“我以为你是开了窍了,原来还是榆木疙瘩一坨!”
“叫你来送别你还真就是来送别的?!”
“好了,现下人走了,我看你抱着军营过一辈子吧!”
赵朔州没理他,反而很是沉着地唤了句:“灰靥。”
灰靥闪身而出,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属下在!”
林觉眠见此,不由愕然止了声。
赵朔州:“你麾下的暗卫属行九那人最是出色,自今日起,月九剔除月卫,单属于阿因一人,跟随保护,听从使唤。”
灰靥沉声应“是”。
赵朔州挥了挥手:“便下去安排吧,莫误了时辰,将人弄丢了。”
灰靥又是一闪身,便退下了。
林觉眠沉思片刻,不由仔细打量赵朔州几眼,月卫拢共也就二十四人,天干十二,地支十二,每一个都是灰靥耗费无数心血才得来的,如今其中最出色的天支第九便如此轻易就许给了清平县主。
且听这番言辞,以后月九的主人便只是清平县主了,便是她叫月九杀了将军,月九也会毫不犹豫执行命令——这瞧着怎么也不像是要将人放走的模样啊?
还瞒着人,待人走远了才吩咐。
难不成,他们将军还真就是个情圣,只求付出,不问回报?
他正琢磨着,赵朔州已经迈步踏进雨里,毫不畏惧风雨如絮,任由湿雨冷风拍打在身上。
雨水侵袭他冷峻的眉眼,染上湿漉何水意,洗淋得赵朔州一双黑眸愈发深沉沉静。
他的阿因,医术过人,悲悯苍生,像一只自由的白鸟,自应翱翔在更广阔的天空,而不是被束缚在漠北苦寒的一隅。
而如今的他,还远远给不了她,那样安定和宽广的舞台。
林觉眠不知他心中所想,一晃眼,人已经走远了,只能歇下心思,赶忙跟上。
时间如东流水,一晃,已是三年。
三年后,洛因已将老御医的骨灰带到江南他的故乡安葬,如今她正落身于当年原身染疫死去的那座小城。
十余日的义诊后,这日落日十分,洛因刚好收摊,便瞧见一队兵士拥挤着走过长街。
随后不久,就听闻百姓们神情振奋,议论纷纷。
说是赵朔州赵将军大败卷土重来的北夷,深入北夷王庭,几乎覆灭北夷王室,打的北夷抱头鼠窜,零落仓皇。
北夷迫不得已递上降书,向大乾俯首称臣,每年奉上岁贡,并签订了二十年不起战事的和平条约等……
洛因还来不及为大乾高兴,为赵朔州高兴,便被月九告知了一条消息——赵朔州病危,皇后和陛下请她紧急回漠北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