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刚才哭过的眼眶,如今还泛着一点绯红。
“阿鸾都快心疼死了。”
她长长的睫羽,几乎可以拂到人手掌心似的。掌侧是靡颜腻理,又像是贴着一块绸缎,姬策没来由感到一阵痒意。
姬策一愣,心中莫名轻轻动了一下。又无声念了一遍。她的小字,唤作阿鸾么?
“二哥,你当时究竟为何会跌下马?
姬策眼底像是蕴了一层浓雾,不甚清晰:“当时只觉头晕眼黑,便立时昏了过去。醒后头疼欲裂,有些东西就似乎记不清了。”
虞缈缓缓仰眸,只看见男人低眉声渐,身上似乎泛着一层脆弱。这副冷清的模样,有些久违,又让她心中涌起对未婚夫的怜惜来。
如今当务之急,是好好让二哥恢复康健。
以往从来,都是姬策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她又怎能在二哥最需要她的时候,胡思乱想?
“无事,我们先好好养伤,这些都不必急于一时去想。横竖还有我在呢,阿鸾绝不会让宵小作祟伤害你。”
虞缈已心中转过一圈,该向阿耶借些人来护卫王府,彻查此事。
她又声音软糯道:“二哥,你之前也忘记了儿时的一些事情,还不是照样无碍过来了。”
姬策终于眉眼微动。此前那个家伙,也是如此与她解释自己的异样么?
及至黄昏,虞缈陪他用了膳,两人彼此皆食不言。之后姬策便以养神早寝为由,提出早些独自回房。
虞缈想着让他多些休息,也没再去打扰他。
少女踽踽独行走在燕王府中,兀自失神。伤后的姬策,不知为何似乎沉默了许多,也更清冷僻静了。就像回到了初见时的模样,但仿佛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她今日哭得梨花带雨,他竟……似连一声都未唤过她。
但医官的话字字仍在耳。虞缈又抿唇打消了念头,摇了摇头。无论如何,那都是她的二哥。
月色薄凉。
与此同时,姬策仍未回榻。让一头雾水的暗卫退下后,安排了一些事,便在书房中翻阅典册。
他很快又重新掌握了王府眼下泰半变化的信息。
姬敖已死,他竟成了燕王。
对于老燕王的死讯,他眼神漠然,并不感到难过,也驱散了心中的一丝复杂。难得在王府中无事可做,姬策竟有些游神。
他眼前又漫不经心拂过一些画面。
自己只是从马上摔落,手折头破流了些血,其实并不怎么影响行动。但那个娇弱的女郎,却把他看成什么瓷器一样,什么都不许他做。
姬策无声轻哂,瞳底却又浮现出那张盈盈含泪的玉容。
手心,仿佛还能回忆起白日所触及的寸寸肌肤,白皙柔软。男人眼神又变得幽邃,微凝起冷光与犹疑。
他在燕王府中,从未感受过这样被人关心。第一次有人的眼泪,为他而落,落在了他的掌心。
那就是‘他’给自己寻的未婚妻么?
姬策莫名感到一丝微妙近似失衡的情绪,但很快又自己都觉得荒谬,摇头。
只是若要提出解决婚约,眼下也并非最好的时机。
如今情势对他不利,他需要先确保自己的处境可控。伤好之后,再谋定而后动。
更何况,对方是大将军虞烈的嫡女,又是谢家外孙。可想而知,退婚会何其棘手。这样娇气易哭的贵女……
真是麻烦无比。
翌日,拂晓。
不过天际微凉,虞缈便让灵犀早早唤醒了自己。她虽惯来娇懒,但还是第一时间起身。去看差人连夜从虞府送来的灵芝等药材熬制得如何。
药膳烹制好后,她遂让女婢端盘紧随,去往若水堂。一如既往毫无避讳,只是轻叩了两下,便进入阁内。
却见隔着帘架,男人已起了身,独坐榻边,正在单手穿衣袖。只是动作迟缓,身形孑然,英挺的面容泛着冷峻。
一见此景,虞缈便忍不住担忧道:“二哥,你昨日才刚从马上跌落。伤筋动骨,你该多些卧床。”
少女的声音细细柔柔,像是带着埋怨,抵达姬策耳中,让他身形微僵。但其中更显而易见的,却是关怀和担心。
大清晨屋内多出一道娇声,让他有些不适应。
但姬策仍继续单手理了理衣襟,皱眉:“我无事。”
这都是他往日独自做惯的,哪怕受伤,也依旧可以面不改色,未觉得有哪里不对。只是他才一起身,还是感到脑子泛起阵阵晕厥,又按住了头侧。
虞缈看他一副苍白硬撑的样子,更按捺不住情绪。带着些微恼似的娇嗔,二哥也不叫了。只直呼名姓道:
“姬策!你若想气死我,直说便是了。”
这一声连名带姓,却让姬策微怔。他剑眉轻拢,心间叹了一口气,妥协似的:“我不动了,都听你的。”
终究现下还要一时忍耐。
姬策静伫在原处。却见女郎轻轻缓步到眼前,一双如玉的柔荑自然而然地伸来,替他整理着方才仍有些凌乱的衣襟与衣带。
少女身量娇小,姬策低头,目光逡巡于她鸦色的发顶与琼鼻。人儿不过抵他锁骨处,近在咫尺。
一缕馥郁幽香,似若有若无透入鼻下。
姬策仍有些恍惚,虞缈已熟稔地替他整理完毕。她动作轻巧,似只感觉到隔着一层衣物,指尖像是柔柔柳枝拂过他的心口。
虞缈又转头,安排婢女在屋中摆好了碗筷。
及至一切妥当,两人对桌同用早膳。少女微仰起娇容,期待道:“二哥,味道好么?”
姬策低头,能看出这碗药膳有多昂贵费心,里面皆是价值不菲的上好药材。
他点头。喝得很干净。
见他还有胃口,虞缈稍稍安心了些,又让人端来汤药。
虞缈怕下人不够尽心,还是亲自用玉匙尝了下。试过温度,恰能入口,只是舌尖苦涩,又让少女眉黛颦蹙。
“好了,二哥你喝吧。”
姬策眼底泛开涟漪,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单手端起碗,一饮而尽。